李大田倒是老實的搔了搔腦袋:“雖家裡對我寄予厚望,可我自己的能力自己清楚,也就是學幾年回家老實種地,以後等着接我爺的位置。”李大田家就他一個獨苗,才會有這一說。同号舍的陳堅也在乙班,用毛八鬥的話說是個資質平庸之輩。不過這毛八鬥言語粗放,所以薛庭儴在心裡打了個折。不過至此他也算對整個清遠學館,有了個大體的認知。三人圍着學館裡逛了一圈,又回到号舍。這宿館裡共有号舍十多間,都在一個院子裡,今日都是忙着安頓,所以号舍裡格外吵嚷。可三人回到所在的号舍時,陳堅卻正伏案看書。他的鋪位并不好,挨着門,又離窗很遠。因為外面吵,把門關上了,所以光線十分昏暗,也不知他到底是怎麼看書的。見三人推門進來,陳堅擡頭看了他們一眼,又旁若無人的繼續看書。撇除之前毛八鬥所言,這人倒是個刻苦的,薛庭儴心中暗忖着。因為無事,再加上屋裡有個‘不合群’的人,三人也不适合再談笑風生。李大田找出書來看,薛庭儴則又拿出自己抄到一半的書。毛八鬥好奇地湊到薛庭儴身邊看他抄書,看了會兒,頗覺無趣,就跑出了号舍。據李大田說,毛八鬥在學館裡人緣很好,左右号舍裡都有其相熟之人。号舍中十分安靜,突然毛八鬥從外面跑進來道:“庭儴,有人給你送東西了。”“什麼?”薛庭儴一愣。毛八鬥搖了搖手中的銅鎖:“聽齋夫說,是個姑娘家。”他邊說就邊湊了上來,一臉怪笑道:“快跟我說說,是哪個姑娘家啊?是你妹妹?長得水靈不水靈……”李大田滿臉尴尬地将他往後拉,同時窘然地對薛庭儴道:“你别理他,他就是沒個正形兒,其實沒有壞心。”薛庭儴自然知道,他接過銅鎖,同時對毛八鬥道:“不是我妹妹,是我媳婦。”兩個人下巴都驚掉了,包括一直垂頭看書的陳堅都忍不住看了過來。“你有媳婦,你才多大啊?”别看毛八鬥也不大,也才十五,但他自诩自己長得老相。可薛庭儴明擺着就沒多大,肯定不超過十五,怎麼就娶媳婦了?時下雖男女成親都早,但一般都是男子十七八歲,女子十五六歲,才會成親。男子不滿十五成親,确實有些早了。“我們還沒成親,等我過了十五就能成親了。”“也就是未婚妻了?你這小媳婦對你真好,跑這麼遠就為了給你送把鎖,是想鎖住你的人,還是想鎖住你的心?”自打讀書識字後,毛八鬥就仿佛打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什麼淫詞豔曲沒少偷看。尤其時下風行的話本子,每月他爹給他的零花,大部分都貢獻在這上頭了。不過薛庭儴現在還不知道這事,隻當這小胖子是鎮上人,見多識廣所以油嘴滑舌,幸好他另有奇遇,不然随便擱在哪個鄉下來的毛頭小子身上,也要被這人的孟浪之言吓死。他一把推開毛八鬥的湊上來的胖臉,試了試鎖口就轉身将鎖挂在櫃子的鎖頭上:“不是鎖人,更不是鎖心,就是鎖櫃子。”鋪下的毛八鬥跺腳扼腕,說他不解風情,白浪費了自己一番表情。很快就到了中午,該是吃午飯的時候了。聽到外面響鑼,本來回來後就癱在鋪上一動不動的毛八鬥,一下子就翻坐起來,差點沒把旁邊薛庭儴條案上的硯台闖翻。他渾然不覺,從櫃子裡拿了兩個大碗,翻身下鋪。“快走,去遲了該隻能吃殘羹剩飯了。”薛庭儴無奈地搖搖頭,收拾好條案上的雜物,也從櫃子裡翻出飯碗,下了通鋪。三人都打算去飯堂用午飯,可那陳堅卻并沒有動。直到三人出門後,薛庭儴才從眼角餘光見他有了動作。飯堂位于号舍旁邊一個小院裡。寬敞的一個大通間,裡面擺着十多個方桌與條凳。此時飯堂中已經有許多學生了,或是穿着學子衫,或是穿着短褐,排成一條長隊緩緩向前移動着。毛八鬥跺腳扼腕:“又來晚了!”飯堂是統一供飯,一般都是學生從家中自帶米糧交給學館的廚房,廚房會發放一種上面蓋了章的紙票給學生,憑票供飯。票上的數額都是一兩,根據所交米糧兌換。之前薛庭儴來學館行拜師禮并交納束脩時,便交了五十斤糧食給廚房,換得飯票一大把。這飯票不光供飯,還可供菜,卻隻有簡單素菜,十分價廉。當然也有葷食,這就屬于小炒了,隻有學生要了,廚房才會現做現炒。好不容易輪到薛庭儴等人,裝菜的兩個大鍋已經見了底。一個是燒白崧,還一個是燒冬瓜。兩個菜都是白色,且似乎燒菜的廚子手藝似乎不怎麼好,看起來白膩膩的,讓人倒胃口。毛八鬥一拍巴掌:“罷,這菜看起來着實沒胃口,所幸剛開館我還算富裕,我請你倆吃小炒。”語罷,他也不等薛庭儴和李大田說話,就豪邁地掏出一把飯票,數了一疊給那負責打飯的齋夫。“給我一個大酸菜悶肉,再來一個肉炒酸豆角,都要大份的。”薛庭儴畢竟和對方剛認識,自然要客氣一番,可話還沒說出口,就被李大田制止了。“你就當日行一善,他身上這些飯票攢不了幾日,與其讓他糟踐了,不如咱倆替他吃了。等到下旬他花精光了,咱倆再請他。”薛庭儴眨了眨眼,雖有些疑惑,到底也沒再多說什麼。不一會兒小炒就端上來了,兩個小盆兒,裝得堆尖兒滿,哪怕三人都是半大的小子也足夠吃了。三人又一人打了一碗飯,便找了張空桌坐下來。這倆菜的賣相并不好,但出奇好味道,毛八鬥一面吃着一面道:“沒看出來吧,其實咱們這廚房的齋夫手藝蠻好的,就是做菜沒色相。”酸豆角又酸又辣,十分下飯,連薛庭儴都不禁連吃了好幾口飯。毛八鬥興緻又來了:“對了,你給我講講你那小媳婦呗,你倆咋認識的?可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看不像!倒是像兩個小情人自己瞅對眼了私定終身!啧啧,怎麼這麼像那西廂記呢,你快給我說說。”薛庭儴滿臉都是無奈。招兒和姜武離開清遠學館,先去找了鎖鋪裡買了把銅鎖。哪知轉來送鎖,門口的齋夫卻不讓她進了,隻能拖了齋夫轉交,兩人才坐上車往回走。“招兒,你接下來還打算幹什麼?若不,我陪你四處逛逛?”坐在車轅上的姜武,一面趕着車,一面分心對招兒道。“還是不了,姜武哥你等會兒找個地方把車停下,我換身衣裳,然後我帶你去做買賣。”“今天就做?”“對,今天就做!這陣子太忙,不然我早就去找你了。”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姜武找了個偏僻的位置将車停下了。招兒将車簾子放下,才打開手邊的一個小包袱。姜武坐在外面,一時間心怦怦直跳。正胡思亂想着,車簾子被撩開了,一身男裝打扮的招兒從裡面走了出來。“走吧,去南市。”他看了她一眼。此時的招兒已經完全看不出是個姑娘家了,高瘦的個頭,小麥色的皮膚,一雙劍眉直飛入鬓,其下是雙不大不小的眼睛,卻格外黝黑晶亮。整體看起來既不會陽剛之氣太過,又不會顯得陰柔,卻格外有一股吸人眼球的魅力。招兒男裝好看,女裝更好看,姜武都見過。有時候他怎麼也想不通,當年那個瘦瘦小小的女娃,怎麼就長成這樣了。不知不覺就這樣了,讓他移不開眼睛。“姜武哥,怎麼了?可是我臉上有髒東西?”招兒摸着臉問。這丫頭是個倔強的,若是讓她知道自己的心意,她定是避着不見他了,還是再緩緩吧,若是能讓那小子接受自己,事情也就成了一大半。這麼想着,姜武笑了笑道:“沒什麼,我隻是在想你到底打算帶我去做什麼買賣。”招兒狡黠一笑:“等會兒你就知道了。”直到兩人馱着那一大包衣裳來到東市,招兒已經找了地方擺上攤,姜武都還有些反應不過來。偌大的一塊兒席子上,堆滿了各式各樣的衣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不光如此,招兒還借了騾車的一面車廂,用幾個粗制的衣架子撐起幾身衣裳,懸挂在車壁上。光這一副架勢,就已經吸引了不少人的眼球,此時招兒操起響亮而又不失清脆的聲音喊道:“賣衣裳呐,好看便宜質地上佳的衣裳呐。快來看一看瞧一瞧,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呐。不要你一兩,也不要你二兩,所有衣裳一律六十文,一件六十文,三件隻要一百五十文。”一聽這響亮而富有節奏的叫賣,集市上所有人的都看了過來。就見了那攤上堆滿了五顔六色的各式衣裳,黑的、藍的、綠的、紅的,應有盡有。這衣裳就好比那人的臉,好不好看,一眼過去就能看出來了。那布料亮閃閃的,紅的那麼顯眼,綠的那麼清新,藍的那麼清爽;還有的一看就知道質地結實,厚沉沉的。再擡頭去看那車壁上懸挂的衣裳,有闆有樣,樣式都是時下流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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