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跺,桌下的人恰到好處地叫喚了一聲,劇本裡也有的。兩人由威亞繩帶着,升上去的同時拳打腳踢,然後再落下來,四隻穿靴的腳重重地砸回桌面。莊嘯一腳踹飛了裴琰,再把幾乎颠倒的圓桌踩回原位!裴琰蹬着牆邊那根立柱,借力,反身再擰回來,潇灑地一撩鬥篷,天外飛仙一般,又輕巧地落回桌上。古裝武俠特有的美感,一招一式特帥。當然,需要武功底子才能打成很帥的視覺效果。呃——哎呦——桌子下面又哼唧了兩聲。導演喊停,往桌下看,邢瑢真被砸到頭了,俊秀的臉上被砸出難以描述的複雜表情。裴琰都沒下桌子,跪那兒拍了拍桌闆,再彎腰往桌下瞅:“呦?磕着你啦?”邢小哥家的助理正用紙巾緊張地給邢瑢擦面,然後委婉地找導演商量:桌子下面的人,反正也沒有打戲動作,能不能不用我們瑢瑢在下面蹲着啊。“是不用打,”裴琰在旁邊哼了一句,“有打戲動作的,本來也不能用他啊。”同在桌上蹲着的莊嘯,靴子尖輕輕磕了一下裴琰的靴子。裴琰瞪了莊嘯一眼,就要說,就是不樂意。倆人就以“民工蹲”姿勢蹲在那張大桌上,各自都是單手托腮,等着,同時互相打眼色。莊嘯用口型怼他:你就是嘴賤。反正也不用打,沒大動作,就搖搖晃晃瞎雞巴抖兩下,桌子下面是不是就用個石膏模型蹲着啊?你家活人和假人的表情總之也沒多大區别……裴琰揣着一堆内心吐槽戲,都還沒直接噴呢。莊嘯再放口型,在隻有裴琰能看到的距離之内:能别瞎說大實話麼?牛逼還嘴賤,你得罪多少人啊。裴琰“撲哧”樂了,得意了,露一口整齊的白牙……邢瑢跟自家助理也使眼色,搖頭。誰願意在人前出糗沒面子?邢瑢跟導演點頭示意:“沒大事,沒磕着,不用替,繼續。”下一個鏡頭,兩個掐架的大妖精直接在桌上滾起來了。拳腳相劈變成貼身的厮殺搏鬥,“岑公公”一掌劈碎了桌闆,伸手下去,淩厲的五指抓向“朱翊铉”頭頂,讓朱小皇子哀叫一聲。“雲仲”随即擒住他腕子狠狠一扯,把美貌如妖的廠督扯一大跟頭,官帽都摔掉了,兩人在桌上翻滾……衣袂與飄帶翻飛,綢緞衣料摩擦出聲音,肌肉磕出“砰砰”響的動作。倆人肉搏越打越逼真,裴琰最擅長就是格鬥術地面戰,可逮着他拿手的套路,隻不過是把地面移到了桌面上。他對莊嘯各處關節暗自下手,鉗制拿捏,好不容易占一次上風,打得渾身狼血沸騰。莊嘯就在他身下,被他壓迫着,實打實的充滿誘惑力的男性身軀,讓他也充血了……邢瑢這會兒都後悔了——早知還是用替身了。或者幹脆就桌下立個石膏模特吧,誰樂意聽别人牆根兒?這不叫聽牆根兒,這是聽桌底,上面那倆人已經打得忘乎所以、放飛自我了,軋桌闆聽起來跟軋床闆也沒區别。桌子可能是禁不住兩位爺的大動作,搖搖欲墜快要崩壞。然後,真的崩壞了。莊嘯發力試圖翻身,裴琰死死鉗住不放,分鏡頭劇本沒這些,已經是臨時發揮的動作,導演那幫人都看得特過瘾,沒人喊停。就像擂台賽上進入讀秒階段的壓迫動作,打得忘我而逼真,他倆同時用力過猛,桌面在某個瞬間突然失去平衡,嘩啦——翻了。啊——桌上的“岑公公”和桌下的“朱皇子”同時發出聲音,但叫得不一樣,隻有莊大俠hold住了沒吭聲,三人摔成一坨橫七豎八的人形,全摞在一起……“哈哈哈哈——”裴琰作死一般的,爆發一陣大笑。他趴在莊嘯身上,一頭長發披散垂落在莊嘯胸口,放浪地笑。他又拍了莊嘯兩巴掌,笑得要打滾了,像是自嘲這個鏡頭的混亂狼狽,把感情恰到好處藏在放蕩的眉眼之間……莊嘯原本繃着臉,氣急敗壞很想把人踹下去别壓着他,卻在某個瞬間沒繃住也破功了,暴露一顆很暖的酒窩。近在咫尺,四目相對,就這麼看着。一道紅光在視線的焦點上炸開了似的……說什麼無知無覺、薄情冷淡,都騙人的,騙鬼呢……莊嘯調開視線,從一堆狼藉之中起身。邢瑢早就滾一邊兒去了,臉色都不對了,極其尴尬,屋裡就他很多餘。關于《龍戰天關》這個劇組的拍攝相關花絮,明裡暗裡,官方還是民間,基本上就分成兩派,一派在狂刷“雲大俠攜朱皇子情深義重浪迹天涯,莊嘯邢瑢首次搭檔珠聯璧合”;另一派在追捧“莊裴再度聯手打造武俠鴻篇巨制,銀幕相殺刀刀見血步步驚心”。至于片場裡是怎麼個cp,眼沒瞎的就都看得到呗。桌上桌下鬧騰了一上午,熱情如火地投入,客棧打戲鏡頭基本拍完。臨近中午,片場後勤該要派發盒飯了。他們拍戲這個地方,是影視城一條街的一家客棧,布景打造得十分精細,房屋和陳設都是真實的,平時不拍戲的時候,就賣票給遊客和影迷參觀。客棧廚房是個真廚房,按照西北地區古舊民房的擺放設置,有一個用土坯搭建的燒柴火的竈,能生火煮飯。之前拍戲布景,道具組的在廚房燒上火、架了鍋。當地的幾位中年大媽群演義務幫忙,和了幾塊面,作為布景道具,晾在案闆上。裴琰路過廚房,照着案闆上那一大坨面,随手拍了一巴掌,“啪”。莊嘯也路過廚房,也随手拍了那坨面一巴掌,就好像拍老裴的腦瓢。莊嘯走出去兩步又折回來,揉那坨大面團。裴琰腦後長眼睛的,180度調頭也折回來了。“面正好醒差不多了,”莊嘯問,“你吃面條麼?”裴琰:“?”裴先生反應很快,一點不傻:“我吃。”莊嘯拿他身上粗布衣服擦了擦手,揉那坨面,從案闆上拎過來一把刀,切面,削面,還問他:“你要吃什麼形狀?”裴琰笑嘻嘻地湊在身邊:“面館那個菜單上,各種形狀的這個面那個面,你都會做?”莊嘯噴他:“我哪會做?我又不是開飯館的。”裴琰說:“那你會做什麼啊?”“正經的都不會做,”莊嘯冷笑道,“反正肯定能煮熟,能吃飽了!”裴琰盯着這人俊朗的側面:“你做什麼我吃什麼呗……”他倆根本沒興趣到外面領盒飯吃,就躲在客棧廚房裡做手擀面。莊嘯偶然說:“你出去看今天盒飯吃什麼,有什麼你喜歡的菜,你去拿兩盒進來。”裴琰于是去餐車上搶了兩盒宮保雞丁。莊嘯把面團擀完又切,弄成貓耳朵形狀。這是先要擀出一個大面片,再切成一厘米見方的小丁,然後用拇指撚出貓耳形狀。倆人别提多麼無聊,就在那裡用手指撚面團玩兒,戳,戳,戳,無知無覺地耗掉午休時間……貓耳朵先開鍋下水煮熟,過涼水濾幹,最後就着這兩盒宮保雞丁,用大鐵鍋炒出一鍋炒面丁,特别香。莊嘯還拿了做擺設的洋蔥和辣椒。都是道具組跟村民買的農家菜,新鮮水靈,想着裴大爺愛吃這一口辣的,正好都切吧切吧丢進鍋裡。辣味兒嗆鍋,片場飄香。聞着味兒,一群偷腥的狼全都來了,導演大喊:“宮保貓耳朵!可以的啊你倆?你們倆又躲着偷吃!”裴琰眼見大勢不妙,趕緊先給自己盛了冒尖的一大碗,端走了吃。等他吃了幾口一轉身,那一鍋已經搶空了!大夥都不吃盒飯了,都來搶莊嘯炒的貓耳朵。邢瑢也來了,禮貌委婉地跟莊先生說:“手藝真好,太牛了,哥我能來一碗麼?”莊嘯當然點頭:“吃呗。”邢瑢隻搶到半碗,吃得也是津津有味贊不絕口。做飯的大爺就用鏟子從鍋裡撈了兩口,然後就沒找到碗,都被一群狼搶走了。莊嘯擦了擦手,突然一雙手從他身後肋下伸出來,伸到他眼皮底下。一手拿的是碗,一手拿的是筷子。碗底還剩大約三口剩的,吃得也真不含糊。身後的裴大爺聲音有點沙啞,很勾人:“就這點兒了,介意吃我剩的麼?”暗戀都已經變成明戀,裴琰現在眼前就隻有一條路可以走。如果不往前再進一步,就隻能退了,放棄。他才不想放棄,豁出去了。莊嘯沒說話,直接抄起碗筷,吃,餓着呢。三口并作一口,秒光。裴琰就在身後,小聲說:“他們都是沾我的光吧……?瑢瑢也是沾我的光了,對吧?”莊嘯哼了一聲:“嗯。”“以後别随便對别人好啊,我可小心眼兒了。”裴琰說。他算是莊嘯什麼人啊?管他呢,就這麼賴。“你對别人熱情了,笑一下,我難受。”他說。莊嘯可沒想讓裴先生難受,某人又刁又賴的一副小心眼兒已經藏不住了,真鬧騰啊。裴琰笑說:“做飯手藝不錯,以前經常做飯?”“也不經常做,”莊嘯說,“沒飯吃的時候,沒人給我做的時候,就自己做,不然吃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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