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啊?求……抱……抱抱啊……”裴公公縮在軍大衣裡一臉可憐相,苦笑。還用你求抱抱?是真的很想抱抱。莊嘯一手拉住自己身上的棉大衣,另一手伸進裴琰的大衣,結結實實地摟了。有個活人摟在懷裡,倆人身上熱氣一下子就冒出來,熱量迅速會合在一處,手腕和指尖的脈搏很突兀地跳,像是掙紮着在尋覓懷中人的熱量。這樣抱着,好像突然就沒那麼冷了。活像兩隻落水的濕鹌鹑,濕衣服穿在身上,就像皮肉貼着皮肉,就好像都沒穿。媽的,是真的冷……鼓風機快滾開吧,需要暖氣……裴琰就勢貼了莊嘯的胸膛,一大半是因為挨凍,吸溜那兩行鼻涕。老子本來就有鼻炎,就小時候三九天被師傅罰出去長跑,在北方的冬天凍出來的鼻炎。而且,他們練武的體脂率很低,都是精瘦的人,全身上下就沒有脂肪護體。“哎呀媽啊……”副導演走過來布置鏡頭裡的人員位置,瞟一眼他倆,“過會兒就要砍死對方了,先來段生離死别啊?呵。”莊嘯突然轉臉回了一句:“舒服啊?都他媽快凍死了,你想看生離死别啊?!”“……”副導演愣了一下,裝沒聽見,低頭走過去了。咋着?氣兒不順?裴琰忙說:“你真冷着了?“南加州那邊特别熱吧,四季如春的,你都不習慣北方冬天了吧……這還沒到冬天呢……”莊嘯收回冰渣樣的視線:“嗯,氣候不一樣。加州就是個大沙漠,熱,幹。”裴琰笑笑,以笑容為安慰。他現在已經有點兒摸透莊嘯這人脾氣。莊嘯脾氣很好嗎?絕對不是。這人隻是很能忍,憋着輕易不發火,跟誰都淡着,總之又不深交,但絕對不能随便賤招惹毛了。莊嘯今天确實氣兒不順,是因為他表現出什麼嗎,做的太過了嗎……身上是冷的,心也像被瀑布和冷雨不停地沖刷,彷徨……有兩個人公然在片場擁抱,還是沉默着抱了挺久沒松開。網上裴莊莊裴cp粉兒很多,大家都知道。這倆人在片場沒事兒就摟個肩送個懷,基情四射,顯得特别好,劇組放出的片場花絮都是這倆人湊頭有說有笑的照片。這就是雙方有默契地推波助瀾,自己給自己場外加戲,操熱度麼……旁觀的人估摸心裡都這麼想的。導演和制片主任往這邊瞅了一眼,都沒吭聲。怎麼啦?有事嗎?沒看見。現在就流行弄倆男演員賣個腐,等《龍戰天關》這個劇組殺青,到時也是這樣的炒作路數,都是套路。而且,已經有人給他倆撰寫網絡同人,或者把他倆名字直接套在網文上,改成什麼《悍匪(莊x裴)》、《逆水橫刀(裴x莊)》的,也不管人家作者同意了沒有,也不管人設貼不貼臉就生搬硬套,甭提多能扯了。誰都不會把這事當回事,又不是真的。難道還能是真的?像麼?這兩位爺,可也都不像“那種人”啊……浮橋随後一段重要的動作場面,是在影視城一片廣闊水域的浮橋之上。裴琰挂着安全繩,放眼望去,喃喃道:“導演丫的也太能整了……”這真是水面上的一座浮橋,參差不齊的橫木條子用棕榄拴起來,連綴着鋪開,緊貼水面。浮橋中間某處要在拍攝中途斷開的,在他倆打鬥過程中被截斷,繩索和木頭殘渣亂飛。刀光一閃,雙足騰空……所謂家國情懷,春秋霸業,最終揉碎在淋漓的水色山光之間。落花有意無奈流水無情,進退與生死不過皆是一念之差……兩人先拍近身打鬥鏡頭,各種角度,各個機位,打了無數條。裴琰手中長刃橫劈莊嘯下巴喉間,莊嘯被威亞繩往後一扯,騰身退開七八米。莊嘯再進,槍尖直捅對手胸口要害!就在幾乎戳到人時,槍頭很有技巧地稍微一偏……鏡頭借位,給裴琰留出足夠的側身餘地,暗暗躲過這一槍。金屬槍頭從他腋下穿過,穿透一片绯紅血色……噗——一口人造血從裴琰嘴裡噴出,幾滴血直接噴到莊嘯臉上、脖子上,效果慘痛而逼真。兩人衣服的肩膀、小臂處都劃開許多口子,随時像要龇牙見血,都是真刀真槍地拼殺。這還算是容易拍的戲份,接下來的跑浮橋,快要把倆人跑死了。機械大搖臂上了,湖面全景,波瀾壯闊。“要全景啊!你們倆跑兩次争取搞定!不能掉,盡量不要掉啊!”導演嘎嘎悠悠地漂在一條小船上,用對講機喊。這浮橋太難走了,裴琰踩上去幾步就開始懷疑人生,懷疑他的工作。根本就他媽踩不住啊,要翻,真的要翻。他還沒掉,他對面二十米開外的莊嘯,也是一臉無可思議的艱難表情。他眼瞅着莊嘯先就失去平衡,往側面要倒。兩人速度都快,重心卻又不穩,啊——浮橋真的要翻了。莊嘯一隻穿靴的腳幾乎掉到水裡的時候,一手扣住浮橋木頭,又把自己拽回來,表情相當吃力。浮橋劇烈搖晃,在兩人之間搖出個詭異節奏,特别蕩漾。“别掉水,冷。”莊嘯跟他對了個視線,哈着白氣用口型提醒他。“操,我……我也知道……冷啊……”裴琰跟對方嘀咕,蹲得像一隻大蛤蟆,扒住腳底下的東西,晃得七葷八素。“暈?”莊嘯蹲踞姿勢盯着他,“今天忘了給你肚臍貼膏藥,你别吐啊。你再吐了我真跑不下去了。”“操,你少來啊。”裴琰翻個眼皮,一龇牙。倆人以大蛤蟆倒着爬的姿勢,慢悠悠地又退回原位,貓腰起身,重新來跑。電影裡兩位武功絕頂牛逼哄哄的家夥,在現實的片場上,凄風冷雨中拍一場水戰打戲,就是如此狼狽不堪。導演、攝像及所有工作人員都在各處貓着,都裹着棉猴和軍大衣呢。他倆再一次在浮橋上奔跑,就好像淩波微步,踏水無痕。水光山色之間,湖面風雲再起……在幾乎摔倒的一刻撞在一起,随即就是一連串激烈的搏殺,設計好的你死我活的兇殘打鬥……終于抓到肉了,幾乎是盼着的,已經沒有任何多餘想法,還是因為冷。倆人都下意識地趕緊抓住對方,抱成一團,打架根本就是順手抱個火爐子取暖,先焐焐手再說!裴琰明顯感到莊嘯一記八卦掌當胸劈開他時,迅速又把他抓了回來,抱着都舍不得放開。兩人肉搏厮殺,鏡頭裡一定是動作飛快,也看不清晰。見血,滾倒,進入地面戰,貼身搏鬥。打鬥之間肌肉都發燙的,血液暢快地奔湧,也就是這樣的機會裡,才能放肆地揉搓對方……裴公公被一腳踹飛到木椽子邊緣,手指摳住,莊大俠壓上來,上掌劈喉!主機已經搖過來,位置搖得很低,對着他倆狂拍近景特寫,水霧與血氣彌漫在鏡頭上。莊嘯悍然壓上他了——分鏡頭劇本裡就是這樣的橋段。眼眶含血,掌鋒抵喉,情緒的暗湧,你死我活的對峙。裴琰仰面躺在浮橋上,後腦勺、肩膀和胯骨都硌在那些堅硬地方,身上卻是一具滾燙的身軀,摞着他,肌肉顫抖着互相較勁。冷冰冰的物體與個大活人的觸感溫度,截然不同的,太不一樣了。莊嘯顯然也有一刻的恍然,湖光山色都映在眼裡,畫面寬闊而深邃。那中間有水的波紋,也有些晃動蕩漾的東西……莊嘯臉上表情消失,突然就撤開了。他這一撤,挂在浮橋邊緣的裴琰,猝不及防地,就勢往下出溜。“欸……?”“cut!”這一串鏡頭本來拍得很好,這條應該可以過,導演被迫喊停了,搞什麼?!浮橋再次失去平衡,翻了!裴琰越往下滑越找不到位置,“哎——哎——啊啊——”莊嘯一把拽住他手,手也滑,抓不住。兩人叽裡咕噜直接就往水裡掉,周圍人距離不遠,但都沒有在浮橋上,也夠不着他倆。莊嘯想把人拖回來,别掉水,就那瞬間也喊了一聲。撲通——嘩啦——誰也沒跑了,刺骨的湖水幾乎沒頂,倆人一起,喝了好幾口湖水,灌了個透心兒涼……被工作人員七手八腳從水裡拽上來。再從浮橋上船,轉移到岸邊歇着,都渾身濕漉,臉色發青,鼻頭通紅。莊嘯口裡不停哈着白氣,裴琰嘴唇發紫不說話,有些恍惚,還在琢磨剛才……“抱歉啊。”莊嘯先緻歉了,“我剛才手滑,沒穩住,橋就翻了。沒想讓你掉下去,對不起啊。”裴琰嘴唇微抖,兩人就這樣怔忡着對視。他凍得牙齒打顫,但腦子還轉,低聲說:“你剛才真是‘手滑’嗎……?”莊嘯:“……”裴琰下一句廢話凍僵在打結的舌尖上,真說不出來了。莊嘯摟過他,摟住他腰突然發力,把他挾在胳膊肘帶起來了,往岸上人多的地方走。哎——裴琰是沒想到莊嘯勁兒很大,直接就讓他雙腳離地了。這勁兒能把他當個大麻袋扛起來轉幾圈,挾着他就過去了。劇組人馬聚集的地方,人多還暖和一些。莊嘯四面尋麼管事的人,直奔制片就去了,說:“主任,給弄個電暖器,電暖器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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