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之後,他從來沒有再見到過事故的受害者。不是不想見,不是沒有安排過。作為公衆人物,不管你真情還是假意,起碼需要表現出痛悔愧疚的姿态,去慰問看望傷者,試圖彌補。裴琰是根本就沒機會,見不到,在醫院門口就被堵了,後來沒有被莊家班的武行找上門揍一頓就算饒了他了。那時他去過兩次,每次都被丢東西丢出來,還每一次都被聞聲而至的記者狗仔圍堵着狂拍,拍他的臉,拍他表情,拍他有沒有在病房門口叩頭剖腹謝罪、有沒有被傷号家屬狂打臉。他不想滿足這種惡趣味,覺着自己本來就沒錯,就沒有再去第三次,就是死撐個面子。總之,誰都知道他脾氣不好,臭拽,不懂事,名聲已經夠臭,他這口鍋的鍋底已經夠黑了。有些事兩年來一直在他心裡憋着,郁結不能發,隻是找不到機會。他也不好受。裴琰預備好了在電話裡遭到冷遇,或者讓莊先生語重心長地“教育”他一頓。莊嘯說:“我正好過兩天回國辦事,見面聊吧?”裴琰:“……”裴琰說:“成,見面聊。”莊嘯臨時回國這天,裴琰親自駕車去機場接人。本來這活兒應當讓他助理包辦負責,若是别人的事,他也忙着呢懶得招呼。但他覺着,以強尼吳教導他的為人處世,莊嘯親自出馬,他就應當親自接機以示誠意。夜幕降臨帝都機場,燈火映着熙熙攘攘的過客和迎機人群,空氣中蕩着長途旅行揚起的塵埃。幸好今天并非檔期上的日程,沒有外人知道裴琰或者莊嘯會出現在機場,也就沒有應援粉絲大軍駕臨。裴琰站在不起眼的角落,對某人一揮手,莊嘯就在人叢中迅速捕捉到他。一眼就都看到了對方。裴琰也沒想到,莊嘯竟然就是一個人來的!不帶助理,當然也不需要保镖,暗夜裡一襲黑衣,行李箱都沒有,直接略過取行李的步驟,這人就在肩膀上背了個半舊的帆布旅行包,行色匆匆,大步流星。黑衣愈發顯得人身形幹練,其實練武的人都精瘦,外表都不顯山露水,人群中并不顯眼。臉上有疲憊,但眼睛很亮,莊嘯對他一點頭:“正好這兩天檔期空閑,我就是回國看看傷号,瞧瞧我兄弟。”“嗯。”裴琰一路随着莊嘯出機場,都能感到對方大步生風,“你一個人回來?你身邊那些人沒跟你一起?”莊嘯看了他一眼,淡淡的:“他們要是都來了,你的事還能辦得成?”裴琰無話。莊嘯問:“大夫呢?”裴琰說:“都已經在醫院賓館裡安頓,各方都打好招呼了,随時會診,明天上午就可以,成嗎?”莊嘯:“謝謝了。”裴琰:“我應該做的。”……當晚就在病房裡過夜陪床。兩年多了,裴琰是頭一回見着傷号,病床上躺的一動不動悄無聲息的人,像一根木樁。房間裡還坐了人,瞅那面相與神情,一看就是傷員親友家屬,面目上就是長年累月照顧病号之後特有的疲憊和木然,誰都不說話。莊嘯很自然地向旁人介紹裴琰:“我班子裡的兄弟,陪我過來看看。”裴琰用棒球帽遮住他容易暴露身份的光頭,再用運動衫的帽兜罩住大半個臉,也像根木樁一樣戳在病房裡。說不清是什麼複雜滋味,那時候,反而做不出任何表情或誇張激動的反應,就是站立,沉默,注視。壓抑和難過的氣氛是慢慢地從病房蒼白牆壁的角落裡洇出來。莊嘯走進走出忙了好一陣,跟醫生打招呼,與護工交涉。原來那個護工煩了不幹了,又雇了一個新的。安排了明早神經細胞療法的會診,同時開始兩周的頭皮針療程,根據後效再決定長期的方案。有人啜泣,有人抹淚,有人拉着莊嘯訴說這些年的艱難。口音很重,大部分話裴琰都沒聽懂,或者刻意試圖回避聽懂,在尴尬的氣氛中稀釋自己的存在感。莊嘯替他翻譯了幾句:“他家裡還有個哥哥,父親和哥還在家鄉城市打工,想多賺點錢治病,他母親留在這邊照顧,生活确實很不容易……最近家裡又出事了,他父親在打工的地方出了車禍,很嚴重……他母親還需要回去照顧,所以想要把人搬回家鄉去,不再住這裡了……”裴琰臉色沉甸甸地聽着,一言不發,不知還能說什麼。莊嘯在屋裡沒閑着:“沒開水了,我……”裴琰說:“我去。”裴琰回來就拎了屋裡給病号準備的三個盆,蹲在地上調水溫,也不擡頭。莊嘯和親友在伺候病号翻身擦身。床頭貼着許多照片,大約是為了喚醒傷員。裴琰從那些照片裡認出許多武行小弟的笑臉身影,裡面肯定有薩日勝和包胖子。傷員瘦了很多,皮膚蒼白,原來練的一身肌肉也沒了吧。這人以前的身材,可比裴琰都壯實多了,鐵塔一般。曾經也是片場裡、拳台上生龍活虎意氣風發的年輕人,命運的磨難不知哪天就落在誰的頭上,讓人心情極其複雜,讓缺乏勇氣直面的人可能這時就想要退卻了、放棄了。莊嘯這時候單膝跪在床尾附近,調整鐵架子床的高度和角度,皺眉哼了一聲:“媽的!卡住了。”裴琰過去幫忙撬鐵床的螺絲。兩人都跪那兒跪了半天,湊着頭折騰這個鐵架子床。“長期卧床,肌肉萎縮,瘦得沒法看了。”莊嘯低聲解釋,“容易尿路感染,顔色就不太對了……”裴琰回身在櫃子裡翻找,翻出備用的幹淨尿袋和導管。他是肯定不會操作,看着莊嘯特熟練地蹲地下搞定了換尿袋工作,都沒去喊夜班護士。在病房度過一夜。兩人各自歪在一張扶手椅上,攤直了雙腿,在疲憊與蒙眬中,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裴琰聽着莊嘯在他耳邊提起一些事。莊嘯很平靜地說:“《暗囚》劇組也出了事故,武行演員跳樓的時候,鋼絲保險繩斷了,當場就沒了。《雷霆沖關》劇組據說是開拍前走位,誤踩了爆破雷管,爆破組組長和另外兩個小弟一死二傷……制片方說,幸虧當時是走位試拍,不是正式開拍時候讓兩個主演踩上去爆炸,那就是大事了。”裴琰吭聲:“我也聽說了。”“人都還年輕着,很可惜,也賠不到什麼錢。雖說劇組裡牌兒有大有小、身價有高有低,可都是人命。”莊嘯側過來看向他,“你現在能理解小薩為什麼見着你就想砍你?如果是你在意的人,受這麼重的傷,或者沒命了,你也難受,你也會遷怒。”“我明白。”裴琰垂下眼睑,“該砍。”莊嘯那時說:“這些人也都不容易,他們才是成就我們做男主角的人,賺錢出名不能忘恩。”裴琰很鄭重地說:“我非常、非常抱歉。”這是他頭一回在外人面前對那件事認錯道歉,以前沒有過。以前他也從來不聽誰當面給他灌雞湯說教他。莊嘯伸開手臂,可能當老大當習慣了的,就好像這人無數次摟着自家班子裡的兄弟那樣,拍了拍他後肩膀。……裴琰事後想想,他跟莊嘯倆人,好像真的不太熟,比陌生人稍微多見了兩次面。私底下,頭一次這樣近距離地接觸這個人,和之前想象的完全就不一樣,太不一樣了……銀幕上“大俠”的耀眼光環沒有了,生活中誰也沒長三頭六臂,說話的聲音都沒那份神秘感了,莊先生就是個長得比較好看的普通人而已。大俠皮相之内的東西透過面紗洇出來,讓他看到了血肉的成色。第二天清早,裴琰給莊嘯指路,兩人到距離醫院兩條街的飯館吃早餐。這還是一家京城老字号餐廳,常年準點經營早餐業務,口味很地道,來晚了就搶沒了。莊嘯納悶:“你不是北京人吧?對這兒這麼熟。”裴琰說:“平時見人談事都得來,圈裡人也都在這地兒混,也算常駐人口了。”裴琰排隊買了兩屜包子、四個糖油餅、六個茶葉蛋和兩碗炒肝,覺着倆人差不多夠了。“你不是本地土著麼?比我還路不熟?”他問。莊嘯說:“好幾年不在這兒常待了。”“挺好。”裴琰一口吞掉一個包子,嚼着說,“你還吃得下炒肝麼?都吃不慣這個臭蒜和大腸味兒了吧!”“吃。”莊嘯一笑,“幹掉這一桌沒問題!”曆練和心态不一樣了,但看起來口味還沒變。兩人在二十分鐘之内風卷殘雲,迅速幹掉這些包子油餅雞蛋炒肝,基本上是把桌上東西對半平分了。果然幹這行的平時體力精力消耗很大,飯量是必須的,人卻又都是精瘦體型,吃下去的都生不出膘來。隔壁桌一對同吃早飯的母子,小男孩是上小學的年紀,啃着包子總是瞟他倆。裴琰狼吞虎咽啃完最後半張油餅,眼神示意:快撤吧,要暴露了。莊嘯用口型道:你暴露了,你撤吧,我再吃會兒。莊嘯說着灌進半碗炒肝。小男孩下意識就開始哼主題曲:“瞪登等瞪喇啦喇辣,長路漫漫任我闖,一身膽色與熱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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