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鳥不過巴掌大,停留在言枕詞掌中啄着幾粒種子。它這段時間來回飛了好幾趟,早知對方掌心有好吃的東西。言枕詞順勢摸了摸鳥爪,并未從中發現字條,便知後頭追兵暫未跟上。他再一擡手,趕着小鳥飛上天空,直到見小小的影子于上空盤旋一陣,震翅飛走,方悠悠開口:“這裡莫非是不夜山川?”原音流已看完周遭,轉身道:“不錯,不夜山川,永不落日。這就是永遠沒有黑夜的不夜山川。”言枕詞再道:“我過去曾來過不夜山川外圍,那裡也并非真的沒有黑夜,隻是白日的時間長了點,夜晚的時間短了點。”原音流笑道:“真正永恒不落日的不夜山川,隻有中心的一點位置。”言枕詞:“比如我們現在所在的這一塊位置?”原音流:“然也。”言枕詞與原音流對視,他忽然道:“好徒兒滿不滿意為師?”這句話有些突兀,原音流揚揚眉梢:“徒兒向來滿意師父,否則何以與師父同路而行直到現在?”言枕詞颔首:“徒兒确實應該滿意為師,畢竟為師到底還是将你帶到了你想要來的地方。”原音流:“哦?”這一聲落,是萬念起。密林之中,水流飛騰,風聲飒飒,天空中,細碎的冰雹始終不停,風卷得久了,又有點點粉色加入,為這灰白之雨添上三分詩意。江水在言枕詞身後肆意流淌,言枕詞負手靜立,目光明亮。這是原音流挑選之地,也是他挑選之地。人人皆道原音流乃局外好人。但他一路與原音流相随,見原音流作為,心中隻有越來越清晰的一念——此人絕非善者!言枕詞道:“原西樓,我與你自大慶見面,一路行來,處處皆亂,是否巧合?“每亂皆有天書,是否巧合?“每亂皆有你在,是否巧合?“天書自西樓中出,是否還是巧合?”原音流不置可否,并未出聲。言枕詞并不在意,他既出口,便是将事情一一想透,一一确定:“自然還有。天書于我面前被毀不止一次,出現不止一本。它是真的如斯神異,不止可身化萬千,分落不同人手中,還可碎片重拼,不懼化作齑粉?還是……”他看着原音流,緩緩道,“它從頭到尾,始終隻是一本普通的書。故而能無處不在,故而能分身無窮。隻看擁有它的人,想要它出現在什麼地方。”原音流略感有趣:“還有呢?”言枕詞溫言道:“還有現在。”他道,“你我一路行來四十日,不管我們如何變換行蹤,總是會被人找到……”原音流:“你覺得我想讓你被人抓到?”言枕詞平靜一笑:“我被不被抓或被不被殺,于你并無太多區别,因這并非你之根本目的。你将我們行蹤透露,不過是為了利用追殺你我之人,于不動聲色間來到此地——這才是你真正想做的事情。”“那麼,”言枕詞再看四周,“你來此地,真正想做什麼?你攪亂大慶、劍宮、佛國、世家,又想做什麼?”“好師父啊。”原音流歎道。“好徒兒說。”言枕詞回應。“你……”原音流唇角噙笑,緩緩開口,開口之際,風聲驟停。隻見一道光自兩人腳下瞬息升騰!光是一點,光是一線,光來得全無蹤迹,于言枕詞與原音流身前亮起,便直奔言枕詞而去!密林幽深。幽深之中,一盞燈亮起,一個人出現。一眨眼前,提燈人還在遠方;一眨眼後,提燈人已在身前。他步履輕巧,雙足落處卻是道道焦痕;他不疾不徐,十丈之距卻是眨眼既過。不夜山川,是原音流選擇之地,是言枕詞選擇之地,也是明如晝做好了萬全準備、必奪魔血之地!電光石火,驚變驟生。明如晝出現之際,言枕詞目光已轉。明如晝出手之際,言枕詞同樣按劍!但一切已遲,隻因明如晝以有心算無心,出手之前毫無聲息,出手之後雷霆萬鈞!光芒于亮起之際已至。言枕詞未及拔劍,隻能後退。但人之速度,可能與光媲美?這一刹,人未退,光已至,光至言枕詞!但在言枕詞身旁的原音流于電光石火間做了一件出人意料之事:他向旁一步,一步于言枕詞與光中間。明如晝之絕殺一招穿透原音流胸膛。光生光滅。心室洞穿。言枕詞在原音流身後一步。這一刹之前,他手中按劍,雖然殺機懸頭頂,頃刻成災劫,心中亦有旁骛之念。他心中隻念:天書出自西樓,原音流能夠操縱天書于幽陸攪風弄雨,真無武功?若無武功,為何在世家鹿鳴宴上,在場諸多功力精深的宗主長老都沒發現明如晝伺機竊取大辰之盤,唯獨原音流發現?莫非又是巧合?隻恐怕原音流乃是一個連他都不能看透的高手!而這一刹一念之後,原音流出現在他身前,本該穿過自己肉體的光芒穿過原音流胸膛,鮮血飛濺言枕詞臉頰。血是燙的。這一刻,世間一切被拉長放大。言枕詞眼睜睜看着一切笃定猜測化作虛無與荒誕。原音流向後倒下,目光渙散,生機盡逝!一切都停止了。無數無盡無億念頭凝固于腦海。言枕詞笃定原音流絕非善類,另有目的,但未曾想過,萬一一切真如衆人所想,一切真的隻是自己無有依據的猜疑呢?原音流在眼前緩緩倒下。與倒下身影相反,鮮血高高濺起,将視野變得绯紅一片,使麻痹生自指尖,噬入心頭。而後鮮血落地,火焰自血中生!言枕詞與明如晝俱是一怔,緊盯落下鮮血。隻見伴随着越落越多的鮮血,朵朵來自血液的火焰未有一絲半刻的停歇,似搖曳火蓮,攀援點燃其所能接觸的一切,眨眼形成火海。火海成型的那一刻,不夜山川地龍翻身!隆隆不停的劇烈震蕩之中,樹折山摧,群獸奔忙,左右血海火海交織一片,天空之上,永不落日的不夜山川聚集層層黑雲,黑雲之中,日月交替,驕陽落地,血月當空!所有的變化俱在呼吸之間。此時此刻,為言枕詞而死的原音流屍身甚至還未落地。明如晝先是微怔,而後驚愕,最終定格于意料之外、遠出想象的狂喜!燧族之人血液似火,但真能落血成火、引發天地異象者,傳言乃為界淵之直系血脈——大火焚林,言枕詞的目光自原音流身上掠向四周,又從四周看向明如晝。他心中升起萬千之念,又無一念真正成型。雙方視線交錯。兩人同時出手。這一次,兩人不再對着彼此,而是徑自沖向原音流的屍身!但也是這時,玉劍自天降,森森寒芒壓下肆虐的大火,劃開血色的天幕,聲未至,劍已到,直奔言枕詞!玉劍飛來,聲威赫赫,眨眼封鎖言枕詞四周氣機。言枕詞如陷泥淖,身形不免一頓。便是這一頓之中,明如晝驟然加速,奪過原音流屍身,飛速再退!言枕詞回手一擊,擊碎玉劍封鎖,厲聲喝道:“放下他!”他一足陷地,身形三閃,後發先至,一身還在原地,一身已至明如晝跟前,乃是煙鶴行最高境界,煙鶴三變。三變之中,三身同時現,三身均為真!隻見言枕詞一身三化,一化迎向自後飛來的靜微女冠,兩化同時夾擊明如晝。但盟殺令下,靜微女冠親至,其餘會盟者如何不來?便在言枕詞一身三變之際,佛國與劍宮之衆同時出現,諸人封鎖不夜山川,上思和尚迎向言枕詞一化身,翟玉山迎向言枕詞另一化身。三人到場,三處戰團,電光石火,明如晝已得珍寶,更将言枕詞視若敝履,全無戀戰之心,窺準空隙,眨眼脫出重圍,向前奔行!手中有劍而無能護人,二百餘年中,言枕詞首次五内俱焚。眼看明如晝即将消失于視線之内,言枕詞再不顧靜微女冠與上思和尚的攻擊,硬受兩擊,嘴角滑下一絲血線,再将三身合一,一身化劍,直沖翟玉山方向,目的隻為翟玉山身後明如晝!面對這勢可破月的一劍,翟玉山不言不動,面色平靜如水,隻将手按劍,抽出寸許。正是此時,眼前煙塵忽生,靜微女冠竟強提真氣,閃身趕自翟玉山面前,出手阻攔言枕詞!這一場戰鬥,高手窮追不舍,言枕詞明明玄功參造化,也無能立刻脫出重圍,隻得眼睜睜看着奪走原音流屍身的明如晝消失眼前。這一刹之間,他心頭一空,劍慢三分。這一刹之間,靜微女冠抓住機會,真勁再提,使玉劍變白,這白玉一劍,乃其成名絕技,玉有魂人無魄,中者身化白玉而亡。這一刹之間,翟玉山突然拔劍,卻并非刺向言枕詞,而是擋在言枕詞與靜微女冠之中。靜微女冠早有防備,将劍一轉,斜斜迎向翟玉山,同時寒聲道:“翟長老這是在幹什麼?莫非隻因此魔血出身劍宮,劍宮便立意包庇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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