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野忽然問起:&ldo;我和小曲兒剛才去廠裡溜達,車間是已經全都停車了?這麼停着也不是事兒,說下一步要怎麼着了嗎?&rdo;
如果是曲燎原問起,高秀月一句&ldo;小孩兒别管這些&rdo;就能打發了,但宋野一貫表現出近似成年人的沉着冷靜,問這個同樣的問題,同樣都是407廠的子弟,曲燎原問,就是小孩兒好奇一問,宋野問,就讓人覺得他是認真想了解情況的。
曲大江便撿着要緊的說了:&ldo;虧損太嚴重,有倆車間一年沒發過工資,後來廠裡也沒個能帶頭的人,下半年幾乎全亂了套,現在全都停車,說要改制。&rdo;
國企改制,這對經曆過九十年代末到新世紀之初那幾年的所有國企職工及子弟,都不是個陌生的詞。當時本市大大小小十餘家國企單位,其他企業幾乎全都在那場改制浪潮裡,迅速被時代淘汰,企業受困,大批量職工下崗。
宋志國就是那幾年臨危受命,把407廠盤活的。幾年後的現在他落馬,407廠也沒能逃過這樣的命運,頗有種成也宋志國、敗也宋志國的現實荒誕感。
父親總是希望兒子把自己當英雄。宋志國也不例外,他自然對兒子講過,自己當年是怎麼逆時代而上的事迹,為了對比,自然也說過其他兄弟單位的反面例子。
宋野大概知道國企改制是怎麼回事,問道:&ldo;是要找私人老闆來入股?那十有八九要裁員了。&rdo;
曲大江:&ldo;……也不一定。&rdo;
&ldo;現在隻是還沒放出準信,&rdo;高秀月憂心忡忡道,&ldo;勞資科的副科長老李你知道吧?老頭兒天天嘴上沒把門,知道點什麼秘密都要往外說,他親口跟我們科小趙說的,說,咱們廠也要有人下崗了。&rdo;
老國企的人事勞資科,就是以後的人力資源部。這位副科長&ldo;老李&rdo;,放在未來,就是位hr。
曲大江震驚了,然後便不住地歎氣,誰都知道&ldo;下崗&rdo;意味着什麼。
宋野看看他,又看看高秀月,說:&ldo;曲叔,高姨,你倆什麼打算?&rdo;
夫妻倆面面相觑,有什麼打算?高秀月從前是車間工人後來做了采購員,曲大江一直在保衛科工作,兩人都不是技術工種,離開工作了近二十年的407廠,去到社會上,能做什麼?
高秀月自嘲道:&ldo;要是真被裁了,我能去做銷售,你叔能找個工地當保安。&rdo;
宋野:&ldo;……&rdo;
曲大江又歎氣,和他比起來,高秀月性格還是更樂觀些,這點上曲燎原比較像她。
&ldo;我們倆還不到四十,總待在這一畝三分地裡,每次去市裡都覺得咱廠人土得不行。這回要是真下崗了,出去闖闖,說不定也是好事。&rdo;她笑着說,&ldo;小野,你别操心這些,你和小曲兒顧好學習就行了,将來考個好大學,我和你叔沒大錢,有小錢,供你們上大學沒問題的。&rdo;
曲燎原躺在被窩裡,沒睡着,翻來覆去,好像渾身哪裡都不自在。索性開了夾在床頭的一盞小台燈,玩了會兒手機裡的射擊小遊戲,胳膊有點冷,隻好不玩了,又收了回去。今年家裡暖氣好像燒得不太熱似的。
客廳裡還開着電視,電視裡的聲音混着外面那三人交談的聲音,哪個都聽不真切。
這仨人在聊什麼?小野怎麼還不回來?
但想到宋野一會兒也要回來這間房間休息,他又不自在起來。
今晚發生的事,到底算什麼事呢?在那個擁抱以後,他就一直陷在一個類似害羞的情緒裡,隻要宋野看他、對他說話、對他笑……他就開始臉紅。
如果說擁抱的當時,曲燎原還迷迷糊糊不是很明白,回來的路上也像是被雪花迷了眼蒙了心,可是回來以後他就開始有點懂了。卻也有點不懂。
如果宋野是個女孩,或他自己是個女孩,他就全懂了。
宋野是個男生,他也是,男生和男生?不對吧?
吱‐‐有點舊了的房門被推開。宋野回來了。
曲燎原的床尾對着門,他蠕動了下,擡起腦袋來看宋野。
宋野道:&ldo;哎?你怎麼還沒睡?&rdo;
曲燎原裝相道:&ldo;我是被你吵醒了好不好。&rdo;
宋野把門關好,轉着把手反鎖上了‐‐平時一般是不鎖的。
他進來,把自己的枕頭丢到床尾去,在床頭坐下。
他倆的床擺成一個字母l形,這樣他就像是坐在曲燎原身邊。
他低下頭,看着曲燎原。
曲燎原刹那間感覺自己的臉可能又紅了,不過台燈是暖色,應該看不出來吧。
&ldo;你臉紅什麼?&rdo;宋野笑着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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