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來後發現阒都八城間的官道查驗嚴格,就當掉了身上的金銀玉佩,喬裝成遊商,從遄城南邊繞到了茶州,再從茶州趕到了茨州。”喬天涯說,“我們半月前到茶州時,聽說韓丞已經把皇嗣送入了宮中。但是離開茶州後消息不通,就失去了後續,其他詳細,就得等葛青青的信了。”沈澤川沉思着,沒人打擾。他聽見丁桃在廊下走動的聲音,等到丁桃走到門口,他說:“你們倆人也累了,今夜便跟着丁桃先去休息吧。”費盛有眼色,也不忙着在今夜剖白忠心,幹脆利落地起身,跟喬天涯一起喊了主子,就退出去了。燭花微爆,閃爍了一下。骨津始終沒有擡起頭再吭聲,他陷在昏光裡,燭火的影子投映在他的側臉,像是兩團扭打在一起的小人。沈澤川出奇地冷靜,他說:“你們兩個在離北遇到了什麼事情?”晨陽擡起手半遮了臉,肘部撐在椅把手上。他說:“……我在世子跟前,沒遇着什麼事情,是骨津。”骨津在難挨的寂靜裡解了衣扣,脫掉了上衣,背過身,使得整個背部暴露在沈澤川眼前。他說:“這些事原本該直接禀報主子,但是主子幾日後才回,依照主子在阒都的吩咐,我可以先禀報公子。我到了戰事最激烈的地方,王爺和左帥都平安。軍糧審查結束後,我暫時做了原來的斥候遊隊前鋒,每日跟悍蛇部的騎兵打交道。記不清是哪一日,我從東山脈帶着小隊回程,在途中遇到了伏擊。”那背部被蝕爛了,嚴重的地方已經刮掉了,纏着紗布的地方仍然能看見滲出來的血。“我中了一箭,卻逃脫了。我原本以為是悍蛇部的人,所以帶着剩餘兩百弟兄繞開了悍蛇部出沒的草場,從圖達龍旗的沼澤地往回走,誰知當夜就在圖達龍旗再次遭遇了伏擊。”骨津把衣衫再拉起來,他系着扣,說,“公子,我是斥候出身,能被王爺選入近衛,靠的就是一雙眼睛和一對耳朵。這些年在阒都待得雖然不如從前,但在主子提點以後,也不敢再大意,尤其是在戰場上,更是謹慎。那夜我的行軍路線都是直接下達,沒有和任何人商讨,卻兩次被伏擊,所以我開始懷疑隊伍裡有悍蛇部的眼線。”“第二次脫逃的路上我發現箭上有蛇毒,這毒從前丁桃在鋼針上塗過,是鴻雁西山脈的東西。我當時背上爛得厲害,又在沼澤地裡被追得緊,挨了些毒蟲的咬,沒扛住,天亮時就起了燒。”骨津說到這裡又停了。他把話說得很沉悶,屢次停下來,像是在反複确認,以防自己說錯一個字,他知道接下來的話意味着什麼。“我們的馬都溺在了沼澤裡,我走不了了。從圖達龍旗往南走十幾裡就是離北鐵騎的常駐營,奇怪的是那日沒有人巡防,我讓親信小将先行往回趕,在原地等候援兵。結果從黃昏等到次日天亮,都沒有人來。我擔心眼線會借此進入常駐營,所以硬撐着往回趕。我九死一生地回到營地,卻被卸刀扣押,在關押邊沙俘虜的牢棚裡待了一宿,第二日被押入前帳,由常駐營的将領郭韋禮主審。”骨津略掉了受審詳情,他也不願意回想,那對于他而言不是身體上的疼痛,而是某種念想的坍塌。他用極輕極輕的聲音說:“他們說我私通悍蛇部,讓那夜圖達龍旗更東邊的先鋒隊全軍覆沒,并且剝奪我軍中品階,要我交代是否受人指示。我沒做過的事情,我認不了,我質問常駐營為什麼前後兩次忽略我的求援軍報,他們聲稱沒有收到。按照軍律,我要經過三将會審,再由現任統帥親自畫鈎才能斬,但是郭韋禮一口咬死世子重傷未愈,他們有代行之權,若非晨陽當日正好趕到,我已經見不到公子了。”沈澤川用銀針挑掉了燭芯,那火光滅了一團。他盯着那狀若垂淚的燭,在頃刻間已經閃過了無數念頭。他甚至不用晨陽和骨津提醒,也記得在兵部任書裡,這個郭韋禮是蕭既明一手提拔起來的人。蕭馳野沿着雷驚蟄留下的痕迹,一路追到了舊營地的北方。他下馬抓了把土,看向前方,微斂起了雙眼。澹台虎眺望山巒,說:“繼續往北就要踩着離北的邊線,他們不敢往那頭去,隻能分而逃竄。主子,我懷疑他在遛人,這樣追太吃力了。”“他确實在遛人,”蕭馳野松開手指,“又是小股流竄,用大網自然兜不住,但是我們就此分散反而會落入對方的陷阱。他不肯跟我正面打,就是因為吃不住禁軍的沖力,擔心自己的人被打散了心。他們熟悉這片地方,所以千方百計地想要引誘我們也分散成股,好逐一攻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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