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罵了很多髒話。白夜早已經習慣了我的冷言冷語,他不聲不響地聽着,然後躺在我身畔,緊緊地貼着我,我的心輕微地抽搐了一下,合上眼假寐。不知過了多久,白夜自言自語:“明知不可為之而為之,卻不能去想是不是後悔、是不是值得。因為,千萬年來,凡人總是在不斷地重複着相同的錯誤,這不是巧合,是人性。”箫子沉的結局,他親眼目睹,他還是義無反顧地布了他的後塵,他竟然、竟然說,這是人性。冰冷的淚水打濕了鬓發,我在心裡說,不,這不會是人性。那晚之後,我再沒有勸過白夜回頭。對他來說,回頭已然不是岸。隻是苦了我,囚禁在這暗無天日的幽室之中,令人想起了一個可笑的詞:禁脔。我做夢都想不到有朝一日這兩個字會用在我身上,但事實如此。我沒有自由。白夜離開的時候,千雪會來照顧我,喂我一些湯湯水水,除此之外,我誰也不能見,包括我的狐狸兒子。罔局終破(下)在一片肅殺中,我不住地下沉。我開始想不起來,我是誰,我要去到哪裡,光影在消失,哭喊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數重彌漫的水霧,一棵梨樹幻化成渾身雪白的小女妖,揪着一個清雅絕倫的魔族少年,橫眉豎目,“你是誰?為什麼要把我從妖界抓到這裡來?”魔族少年露出一個燦如春光的笑容,一把攬住小女妖纖細的腰,帶着她掠過煙波浩渺的湖面,在她的尖叫聲中,穩穩地落到了山頂。他說看,這裡是魔界,是不是比你們妖怪的地盤氣派多了?這裡除了帝尊,就是我最厲害!小女妖迷醉地看着他,卻在少年宣布“從今往後你就是我養的梨樹,你要叫我主人”時跳了起來。“什麼?憑什麼!放開我,你放開我!”他仿佛沒有聽見她的怒吼,非做她的主人不可。少年抱着小女妖,在她耳畔輕輕地說着什麼,小女妖雪白的臉瞬間變得通紅。魔族少年哈哈地笑着,擡起她小巧的下巴,嘴唇緩緩地貼到了她嘴巴上,他們在魔界的至高處忘情地親吻着,而後,在小女妖“我恐高啊啊啊啊啊啊”的咆哮聲中,堕入翻騰的雲海……霧氣再一次迷住了我的眼,我想不起來小女妖是誰,也不知道那個漂亮的少年是誰,可他們每一個表情,每一句話,都像是刻在了我的心上,既熟悉,又親切。少年追着女妖跑,女妖沖着少年怒吼,最後他們打打鬧鬧地牽着手離開。這一切是如此的理所當然,宛如精心編排的折子戲,一出又一出地在相同的地方上演。隻是,他們為什麼會反複地出現在我的意識裡?正當我疑惑不已,小女妖的面容又出現了,這一次,她的臉上的神情格外堅定,“對不住,我本來就不屬于這裡,我受不了了,再待下去,我一定會活活悶死,我要去人間,我想做一個凡人。你别跟着我了,再見。”她頭也不回地跑出了他那空曠到冷清的宮殿。少年在她身後,急切地叫着她的名字:“離!”“離,你等等我!”“我也不想呆在這個無聊的地方了,我和你一起走!離!離!”滄溟之水撲面而來,我一陣心悸,驚叫着想要躲開,然後,我猛地睜開眼睛!“白夜!”最危急的時刻,我嘶聲叫出了這個名字。透骨的殺意近在咫尺,我看到黑夜中那一抹凄豔的白,渾身的血液就此凝固。是他!月色的長袍如霜如雪,奪目的銀發瀑布一般垂至腳踝,而面具下的眼,是足以湮滅紅塵的黑,和三年前一樣,蓮燼空靈到近乎不真實,仿佛一眨眼,就會和無邊的暗黑消融為一體。此時此刻,他用淡漠的目光注視着我,無形的壓力擠壓着我的胸口,我覺得我整個人都要爆炸。想起第一次他殺我隻動用了念力,我不由得哆嗦道:“又是你……你又要殺我……”蓮燼極輕地動了動眼簾,沒有絲毫溫度的聲音慢慢地傳到了我的耳朵裡,“我來,是要你看清楚一件事,如果我想要一個人死,那麼,他無處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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