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鞏邑确實艱苦。可即便不考慮與莘伯的血緣關系,她還是願意留在鞏邑;也不是因為對莘伯沒有感情,以罂目前的處境,她實在沒什麼資格談感情。這裡的人們重鬼神,罂記得第一次看到殺人牲的時候,武士一揮銅钺劈去了半個人頭,她當場尖叫了起來。但後來,她發現情況比想象的還要嚴重得多。人的想象力無窮無盡,能作為犧牲的身份也是五花八門。罂的舅舅下葬時,不僅帶走了生前服侍的奴隸、武士和妾婦,還殺掉了所有他覺得順眼的臣子和愛犬,連禦車的馬夫也沒有放過。罂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了生存的危機,她覺得在這個地方,地位怎麼樣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不要莫名其妙被拉去斬成幾截或強行缢死。所以話說回來,罂繼續留在鞏邑,她仍然是睢侯的女兒,莘國的客人,什麼祭祀都與她無關;而到一旦變成了莘伯的妾婦,将來莘伯萬一不測,她就是殉葬人員的候選。傻子才去莘邑。罂心裡想着,再往糙梗裡吸一口。沒有溫熱的煙氣,隻有寒涼的糙味。她看看手中的糙梗,癟癟嘴角,手一揚,抛入火中。羌丁莘伯回莘邑的事沒什麼意外,當日下午,車騎從人踏着白雪離開了鞏邑。廟宮裡重新恢複了平靜,莘伯想帶罂去莘邑的事也如同陣風刮過,再也無人提起。不過罂并未因此消停,因為羌丁生病了。他發起了高燒,罂去看的時候,他正躺在糙鋪上說着胡話。老羌甲守在一旁,憂心忡忡。&ldo;如何?&rdo;罂問老羌甲。老羌甲已經五六十歲,頭發跟羌丁一樣亂,不過已經全白了。他看看罂,爬滿皺紋的黑臉沒什麼表情,說:&ldo;昨夜至今,總不見好轉。&rdo;他的言語含糊,夾着濃重的口音,罂過了一會才聽明白。她也憂慮起來,伸手摸了摸羌丁的額頭,隻覺燙手。羌丁身上卻不住地發抖,縮作一團。&ldo;可服了藥?&rdo;罂問。老羌甲道:&ldo;方才貞人陶送了些糙藥來,才服下。&rdo;罂颔首。她知道羌丁得病是因為不穿裘衣受了凍,這種天氣,成人離了裘衣尚且難捱,何況他一個小孩子。心裡想着,她環視四周,眉頭微皺。仆人們住的地方是地穴,環境極差,長年不見日頭,又冷又潮;冬天要燒火取暖,通風又差,四壁和地上都是黑乎乎的。罂也擔心羌丁再待在這裡會病得更重,就去禀告貞人陶,得了他的同意,把羌丁移出地穴,臨時安置到一件空餘的小室裡。衆人各自出去做事,罂留下來守着熬藥的爐子。柴火&ldo;噼啪&rdo;地響着,她撥了一會,待火塘裡不再冒黑煙,站了起來。室内,羌丁已經不說胡話了,仍然閉着眼睛。罂走過去,摸摸他額上的巾帕,發現已經有些溫了,于是取下來過一遍冷水,重新敷上去。羌丁縮着身體,一件髒得看不出顔色的裘衣蓋在上面。這個時代,禦寒之物不過毛氈皮裘,而仆人或貧民,冬天裡隻能蓋禾糙的大有人在。這件裘衣罂認得,是羌丁父親留下的,在為數不多的物品裡面算是最貴重的一件。羌丁對它很是珍視,不到十分忍耐不得就不肯穿出來。而且這裘衣使用多年,已經破舊不堪,罂稍微看了看,光袖口衣襟等處就已經破了許多小洞。罂想了想,走回自己的住所,将一件舊裘衣拿了過來。羌丁如今十一二歲,又生得瘦小,裘衣樣式男女差别不大,他應該還是穿得下的。糙鋪上傳來些挪動的聲音,罂看去,隻見羌丁口裡嘟哝着胡話,把胳膊露了出來。罂連忙走過去,想把裘衣蓋好,忽然,看到羌丁的脖子上露出一塊什麼東西。她仔細看,卻見是一隻玉虎。它扁扁的,似乎還雕着紋樣,用細麻繩穿着挂在羌丁的脖子上,顯得有些大。罂看到這笨拙的飾物,感到又是好笑又是費解。她與羌丁識得許多年,還第一次知道他會把這樣的東西挂在脖子上,并且藏得這般隐秘。正在觀看,羌丁翻了一下身體,睜開眼睛。&ldo;醒了?&rdo;罂移開視線,伸手摸摸他的額頭,問:&ldo;覺得如何?&rdo;&ldo;……渴……&rdo;羌丁往裘衣底下縮了縮脖子,聲音含糊地說。罂拿起旁邊的一杯水,遞到他嘴邊。羌丁支起頭,&ldo;咕噜咕噜&rdo;地喝了下去。&ldo;好些了麼?&rdo;等他喝完,罂又問。羌丁搖搖頭,聲音虛弱:&ldo;不好。&rdo;羌丁望着罂:&ldo;冊罂,我難受……會死麼?&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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