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崔遠的二營陣地,周司令帶着“瞎子”、“妮子”和“小子”,來到了傅鎮蠻的一營陣地上。可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在這裡看到的情景,卻與在二營看到的大相徑庭。陣地上同樣沒有看到傅鎮蠻的影子、也沒有看到一營的三個連長。陣地上那些挖戰壕、修工事的官兵們,簡直就像是在磨洋工般地應付事情。有些年紀大一點的士兵,三個一夥兒、兩個一團兒地湊在一起,抽着煙袋閑聊天。有的則是幹脆将帽檐一拉、半倚半坐地仰在溝邊睡大覺。呼呼噜噜的鼾聲,隔着老遠就聽到。整個防禦陣地,戰壕不像戰壕、工事不像工事。這裡一個坑、那裡一條溝。不知道的,根本看不懂他們是在幹什麼。壕溝的最深處也不過隻有半米深,仔細一打量,才發現挖溝的竟然是一群未成年的娃娃兵。周司令強忍着一肚子的火氣,走進了一營的指揮所,可眼前的景象,更讓他哭笑不得。隻見所謂的指揮所,竟然是在一個不大的天然坑窪中,用四根竹竿、撐起了一片白布,就像是夏天遮太陽用的白布棚。裡面什麼設施也沒有,就連起碼的通訊用具電話機,都沒有安裝。裡面空無一人,正面的土壁上,卻挂了一面寫着天神無敵的白布大旗、旗下供桌上擺滿了供果,香燭高燒。袅袅青煙透過篷布上的縫隙,直上雲天。用他們的邏輯分析,這袅袅上升的青煙,就是他們用來與天神交流的工具。周司令懷着複雜的心情,走出了一營的指揮所。站在高處觀察,發現臨近指揮所的機槍陣地、與附近的單兵作戰位置,更是雜亂無章、一塌糊塗!如果照這個樣子修築起來的工事,一旦打起仗來,在訓練有素、裝備精良的小鬼子面前,士兵們就像是一個個的活靶子。那種慘烈的場面,用腳趾頭都能想的出來。周司令肚子被氣的一鼓一鼓,忍不住直想罵娘。可一想到這是一支剛剛組建的民間自發武裝,沒有接受過正規的軍事政治訓練和教育。自己被派到八旅來,也沒有多少日子。開展軍事訓練,不過才幾天的功夫。至于目前的形勢、和戰略戰術方面的思想教育,還沒有來得及安排,就被小鬼子這突如其來圍剿,打了個措手不及。況且這個營的前身,還是一支有着嚴重封建迷信色彩的宗教團體紅槍會。他們能夠主動地投入到抗戰隊伍中來,知道保家衛國的大道理,已經是難能可貴、很不了不起了。參加隊伍前,他們還是一群白天下地幹活、晚上參加宗教活動的農民。這樣一群沒有見過世面的人,怎麼會知道小鬼子機槍大炮的厲害?甚至就連使用火器打仗的基本常識,恐怕也知之甚少。如果不能及時地解決他們心中那些封建宗教傳統、倚賴天神保佑的迷信意識,就很難成為一支有戰鬥力的抗日武裝。按照他們以前的那種天神附體、就可以刀槍不入,直挺着身體往前沖的打法。在小鬼子的炮火覆蓋、和機槍掃射之下,後果簡直不堪設想。可要是過急地讓他們放棄信仰,不但得不到理想的效果、還會引起他們的極度反感。大敵當前,此乃大忌。決不能讓大家都不願意看到的事情發生!周司令一時間沒有了主張。感覺腦袋脹疼,不知道如何是好。冷靜下來後仔細地想了想,決定還是先找到他們的長官傅鎮蠻。做通傅鎮蠻的思想工作,由他來跟一營的官兵談。可在陣地上找了一大圈兒,也沒能看到傅鎮蠻的身影兒。于是就找來了幾個年紀大一點的老兵談話,試圖先做通這些老兵們的思想工作,用年紀大一點的兵、去說服帶動年紀小一點的兵。可當周司令問到他們為什麼不認真修築防禦工事、開挖戰壕的原因時,卻看到老兵們都是一臉的茫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長官的問話。周司令起初認為,這些人沒有得到過應有的教育和訓練,缺乏這方面的認識,也就沒有生氣。于是便耐心地告訴他們,說修好的防禦工事,不但能夠更好地防禦敵人的進攻、消滅敵人。還能夠很好地保護自己、使自己少流血。可沒想到那些士兵們的回答,卻噎的他好長時間都沒能回上話來、還差一點就背過氣去。有兩個老兵告訴他,說他們都是天神的子孫,打起仗來,自然會得到天神的庇佑。隻要喝上一碗巫師化的符水,就會天神附體、刀槍不入。什麼大炮機槍,都不過是在為他們進攻的步伐渲染氣氛,根本奈何不了他們。還說小鬼子就是小鬼子,哪有小鬼兒鬥過天神的?說完後士兵們的臉上,還都洋溢出一種自信和自豪的表情。面對這樣愚昧無知的回答,周司令感到很無奈,不知道該怎麼跟他們解釋好。剛來到八旅的時候,參謀長就跟他介紹過八旅的組織成分,很是混亂複雜。有很大的一部分官兵,來自于宗教團體。這些出身宗教團體的人,無論是思維方式、還是在作戰理念等方面,都有着根深蒂固的封建迷信色彩。還着重提到過一團的這兩個營中,存在着非常嚴重的封建迷信傾向。可當時的周司令,并沒有太往心裡去。認為那是民間的封建迷信團體、老百姓做的事情。如今都變身成了軍人,就會随着身份的改變而改變。直到此時此刻,他才真正地認識到,這些上千年傳承下來的風俗,改變起來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樣簡單。如今大戰在即,如果用科學的依據,強行和他們擺事實、講道理,或者是用命令的口氣跟他們說話,無疑是強迫他們,放棄傳承了多少輩子的宗教信仰。這樣做的結果,很可能就會引起他們的極度反感、把自己放在了他們的對立面。自讨尴尬沒趣不說、更起不到好的作用。這種大敵當前,不利于團結的事情,無論如何都不能去做。穩定軍心、提高官兵們一緻對外的戰前意識,才是目前的重中之重。周司令考慮再三,隻好詢問他們的團長傅鎮蠻去了哪裡?決定還是先說服他們的長官,讓他們的長官再來教育、或者是用下達命令的方式,讓廣大官兵去執行。
于是,在一個士兵的引導下,向陣地後面遠處的一個深坑走去。在那個深坑的最底端,周司令看到了一夥兒正在玩撲克牌的長官們。長官們發現周司令的突然到來,有些意外和吃驚,一個個顯得驚慌失措、尴尬窘迫,都忙不叠地站了起來。從他們輸後貼滿紙條兒的臉上,就可以看得出來。他們一來到陣地上,安排士兵們去挖戰壕,自己就湊在一起,玩兒起了撲克牌。把出發前周司令的那些訓話,全都當成了耳旁風!等他們抹掉了臉上的紙條兒後,才認出玩兒牌的四個人,竟然是傅鎮蠻和一營的三個連長。還有幾個排長、和團裡的文職官員,都圍在旁邊看熱鬧。看到這樣的場面,周司令肺都快要被氣炸了。火氣順着發梢,一下子就竄到了頭頂上。可猶豫再三,還是不得不将這滿腹的火氣壓下來。氣憤、卻又無可奈何地訓斥他們說:“你們都是這個團、營、連裡的軍事主官,怎麼能這樣?大戰在即,你們不去指導和督促士兵們修工事、挖戰壕,卻在這裡玩起了撲克牌。這不是在拿弟兄們的生命當兒戲嗎?要知道打起仗來,好的防禦工事,是能夠起到保護自己、消滅敵人作用的。我建議你們,應該好好地跟人家崔遠的二營學一學。”可話音剛落,其中的一個連長就不服氣了,低頭小聲地嘟哝說:“我們跟他們比什麼?他們是一群土匪出身的人、是一群被天神遺棄了的罪人。我們都是天神最愛護的子孫,打起仗來,自然會受到天神的保佑。區區倭寇小鬼子,根本奈何不了我們!”聽到的又是天神保佑這樣的無稽之談,周司令實在受不了了,就教訓那個連長說:“我尊重你們的信仰,也不會以長官的身份,去幹涉你們的信仰。但你們現在都是保家衛國的軍人,是我周方成的好弟兄。我想告訴你們的是,咱們都是凡胎肉體的人,沒有人可以例外。無論是論單兵作戰、還是武器裝備,小鬼子哪個方面都比咱們強得多。這一點我這個當大哥的,都是親身經曆過的,有着血的經驗和教訓。馬虎不得!槍彈打在身上,都是一戳一個血窟窿。我不能看着我的弟兄們,在小鬼子的進攻面前白白地丢了性命。因為人的生命隻有一次,還要留着打鬼子。所以,一定要倍加珍惜!”可剛才的那個連長,顯然早已經被天神附體的意識,深深地植入進了骨子裡。對于喝上符水,就可以刀槍不入的鬼話,更是深信不疑。周司令的這些說辭,恐怕在沒有得到血的教訓之前,他是不會接受的。所以很不服氣,還想再嘟哝說什麼。卻在傅鎮蠻嚴厲的斥責之下,才沒敢說出口來。可能是處于對長官的尊敬和服從,傅鎮蠻帶着營裡長官們,誠懇地向周司令承認了錯誤、并表示這樣的事情,保證以後不再發生。就這樣,周司令心中的那團怒火,才慢慢地消了下去。他吩咐“妮子”,要他帶領着傅團長他們,去崔遠的二營陣地上參觀學習。回來後按人家防禦工事的樣子,抓緊落實施工。因為在一營的陣地上,看到了這些不願意看到的事情,周司令越發地不放心傅鎮夷的三營。畢竟,他和傅鎮蠻是親兄弟,又是出自同一教門中的人。所以吩咐完後,自己便帶着“瞎子”和“小子”,匆匆忙忙地去了傅鎮夷的三營陣地。
可出人預料的事,三營陣地上的情況,比起一營來卻好的多。因為隊伍出發前周司令的訓話,傅鎮夷還是記住了一點。由于聽說小鬼子打仗厲害,心裡還是有所忌憚。所以覺得周司令的安排,不無道理。可他的這個三營,主體畢竟是由大刀隊組建而成。和紅槍會出自同一教門,繼承的是同一的教義和作戰方式。可與哥哥傅鎮蠻不同的是,弟弟性格上沒有哥哥那麼強勢與執拗。做起事情來,非常的小心謹慎認真。還有一個更大的優點,就是能夠聽取不同的意見,喜歡兼聽兼信。小時候曾經不止一次地聽說,父輩們和八國聯軍作戰時,那種被屠殺般的慘烈場面,連做夢都在發顫,實在難以忘懷。對于喝下符水就會天神附體,刀槍不入之類的神話,心中一直都存有疑慮。但大刀隊畢竟是義和團延續下來的産物,那種傳統的宗教信仰,被根深蒂固地植入在了腦子裡。盡管他一直都是半信半疑,但這種疑慮,卻不但不能表現出來、還要極力地維護傳承和執行。如果在維護傳承和執行的過程中,哪怕是露出一丁點的懈怠或質疑,就會受到教規的處罰。他在教中的地位,說不定就會被别人代替。因此,他在傳達修築防禦工事任務的時候,不得不偷偷地打了一下折扣。一邊強調軍人以執行命令為天職、一邊又摻雜了一些有關他們是天神的子孫,打起仗來,自然會得到天神的保佑。但心裡總是在犯嘀咕,如果要是完全聽從巫師的安排,萬一打起仗來,天神附體這套鬼話不起作用,又如何是好?如果那種場面真的出現,他們面臨的,必将是一場滅絕人寰的血腥屠殺。所以他還是留了一個心眼兒,最後強調了軍人必須服從命令,挖好戰壕、準備阻擊小鬼的進攻。為了防止士兵們心中有抵觸情緒,行動中出現磨洋工的現象,就特意讓衛兵搬來了一把椅子,坐在陣地的最高處,監督并督促官兵們幹活。因此三營的防禦工事,雖然在設計上沒有二營的巧妙和規範,但挖溝的進度,還不算是太慢。
周旅長帶着“瞎子”和“小子”,來到了三營的陣地上。在傅鎮夷的陪同下,詳細檢查了還在施工中的防禦陣地。看到此情此景,周司令很是欣慰。高度贊揚了官兵們對待任務的認真和熱情、同時也指出了工事在設計上的遺漏和不足。并建議傅鎮夷親自帶着幾個有施工經驗的官兵,到二營的陣地上取經學習,回來後參照二營的設計方案,對原有的工事進行改進和修理。還說速度一定要加快,因為小鬼子的合圍已經快要形成。估計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會發起進攻。傅鎮夷表示,一定會按照周司令的吩咐去做,同時也建議周司令趕快離開前沿陣地。說小鬼子的炮彈,随時都有可能打過來,司令這個時候還留在陣地上,實在是太危險了。軍中不可無帥,催促周司令趕快離開,回到指揮部去。周司令雖然接受了傅鎮夷的建議,但還是和傅鎮夷他們一起,又來到了二營的陣地上。在這裡碰到了前來參觀學習的傅鎮蠻,就和一團的三位長官,又簡單地重複了一下自己的看法,然後囑咐崔遠和傅鎮夷,要他們從二營和三營的官兵之中,抽出部分人來,去幫助一營。說完後就帶着“瞎子”“妮子”和“小子”,匆匆忙忙地回司令部去了。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第十四章:兵馬未動糧草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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