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意和含芝都快擔心死了,好在主子隻是不愛動,吃的還是一樣多,孩子餓不着,這也稍微叫人松了口氣。宮裡的氣氛越發沉默了,妃嫔們沒有什麼動作,秦遠山和顧明安沉默着處理政務,京城的朝臣們也沒有再互相走動,隻是每日聽着邊疆傳來的新消息。秦遠山來過永安宮幾次,每次一待就是大半天,為了避嫌,一衆宮人都在門口守着,卻不知屋裡這兩人一直幹坐着不說話是個什麼意思。楚顔沒有瘦下去,秦遠山卻瘦下去了,他的視線緩緩落在她那大得吓人的肚子上,飄搖不定,最終也不知道心裡在想些什麼。楚顔亦不知道他的心思,也許不是猜不到,是根本沒有精力去猜。聽說卓定安一個人在前線主持大局,忙得不可開交,恭親王主動承下了作為副将前去迎敵的擔子,一場又一場地打了幾個不大不小的勝仗‐‐這算是這些日子以來唯一令人略微振奮的消息。營地時駐紮在邊境的一個小城鎮外面的,顧初時從戰場上下來沒有急着回營地,反而去了鎮上。他翻身下馬,走進路邊的小酒館,撩開簾子一路進了後面的竈房。那個正在洗菜的老頭子見了他,擦幹了手站起身來,行動遲緩地走到竈邊,從老舊的牆上抽出一塊磚頭,然後拿出了一封書信遞給他。顧初時接過來的時候簡直是如釋重負,因為他已經将近一個月沒有得到關于南兒的任何消息了,臨走之際明明交代過負責看守别院的人要每隔十日就傳書一封的,如今整整一個月沒有消息,他的一顆心都要懸在嗓子眼裡了。好在心腹一直寬慰他,說是這些日子以來邊境風雪大作,傳書的人一定是因此阻隔了行程,所以來遲了。眼下他總算松口氣,來了就好。幾乎是唇角含笑地打開了那封信,可一看之下,這個男人瞬間僵在原地。精緻的紙張不似以往,信上的字迹也變了,變成了一種筆鋒遒勁、力透紙背的字體。那個字體簡簡單單地寫着這樣幾句話:南兒已死,曝屍荒野,若想替她收屍,速回。唇角的笑意在一瞬間冷凍結冰,一顆滾燙的心像是被人當頭潑了一盆冷水,凍得冰渣子都入骨三分。信上沒有署名,可顧初時卻立馬猜到了這手字的主人是誰,他的心頭狂風大作,渾身緊繃得幾乎咬碎了牙。他倏地沖出了門,也不顧外面風雪交加,騎馬朝着回京的方向奔去。心腹策馬追了上去,焦急地喊道:&ldo;王爺,您去哪兒啊?再不回營地将軍該生疑了!&rdo;顧初時像是沒有聽見一般,隻是策馬狂奔,整顆心都不再跳動。一開始不過是想要将她接來,培養成棋子之後安j□j宮,借用皇室對鎮南大将軍的歉疚之心讓她一帆風順地成為他的得力大将,實施他最後的計劃。隻可惜當年那個十歲的小姑娘在回京的一路上發了高燒,神志不清地撲在他懷裡又哭又笑,口口聲聲叫着父親,竟是錯把他認作了已故的亡父。顧初時沒有推開她,因為面對這樣一個小姑娘他有些手足無措,可誰知道從此以後,似是宿命一般,他竟然再也推不開她。盡心盡力培養她五年,他竟然不願就此把她送入宮去,于是他偷天換日,把她的身份給了另一枚棋子,硬是讓那個姑娘冠上了崇筝的名字進了宮,滿以為這樣就能與她再不分離。他的南兒,他一直鎖在金絲籠裡怕她飛走怕她受傷怕她吃苦的南兒,他曾經親手将她的翅膀折斷,不過是為了将她牢牢鎖在身邊而已,哪怕她罵他恨他怨他,恨不得将他殺了,他也毫不憐惜地将她鎖在那個深深的庭院裡。他一再告訴她:&ldo;是我救了你的命,也是我沒有把你推入深宮,若是離開了我,你會一無所有,會無處可去,你要記住這一點。&rdo;可是在内心深處,他隻是不願意承認,事實上一直以來都是他離不開她,而今……而今,他親手打造的那柄用來對付顧祁的利劍反過來指向了他,并且尾聲之三顧初時幾乎是馬不停蹄地趕回了京城,紛飛的大雪為他披上了一層銀霜,他的手早已因為緊握缰繩而凍得僵硬,面上卻一點表情也沒有,隻知道不斷往那個地方前進。身後跟着他的貼身侍衛們,人數隻有二十個,個個都是忠心不二的人。入城門的時候,守門的士兵照例攔住去路,要他亮出身份,顧初時眼都不眨一下,面色冷得一點溫度也沒有,馬速絲毫未減。身後的侍衛大喊了一聲,&ldo;讓一讓,恭親王回京了,&rdo;守城的士兵一驚,再一看,這不是恭親王又是誰呢?于是趕忙退開,把路讓了出來。最後抵達城南别院時,顧初時翻身下馬,飛快地走了過去,可真的站在小院門前時,他卻又遲疑了。那雙手顫抖着撫上了黃褐色的門,最後終于緩緩推開。院子裡也覆蓋着厚厚的積雪,他看見有個女子安安靜靜地躺在白雪之上,面容素淨,了無生氣。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天都暗了下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她身邊的,最後木木地跪了下來,伸出手去摸她的臉。冰的,和他的手一模一樣的溫度,隻是他的手尚且是柔軟的,而她的肌膚卻已然僵硬,甚至因為死亡時間過長而呈現出了不正常的白,隻是因為一直被好好地藏在着積雪之中,所以完好無損。顧初時的嘴唇早就被凍成了烏紫色,此刻卻顫抖着開了口,叫了聲:&ldo;南兒……&rdo;那聲音低沉暗啞,像是被沙子磨過一般,十分難聽。片刻之後,他像是發瘋一般将那個死去多時的人攬入懷裡,歇斯底裡地叫着她的名字。南兒,南兒,他的南兒……他終于什麼也沒有了,他要的江山,他要的皇位,如今什麼也沒有得到,他就已經痛失所愛。他想到那麼多個晴朗的日子裡,他從皇宮走出來,卻不知該去哪裡。府裡有個已經發瘋的母親,官場上盡是一群虛與委蛇的卑鄙小人,于是他選擇了來城南的小院,哪怕南兒與他發氣吵架,他也甘之如饴,至少那時候他感覺自己是個活生生的人,而非總是帶着面具的那個恭親王。懷裡的人了無生氣,竟是前所未有的順從,從前的她不會這樣,一旦他接近她,她就會奮力反抗。那時候的他無比希望有一天她可以這樣乖巧地任由他抱着她,隻可惜終于等來今天……她卻再也沒有辦法睜開眼瞪他,說些難聽的話刺激他。顧初時抱着南兒的身體,終于閉上了眼,淚珠大顆大顆滑落下來,滾燙了他的臉。胸口有頭咆哮的野獸,叫嚣着要将莫十九碎屍萬段、挫骨揚灰,可那種仇恨卻抵不過痛失所愛的悲哀,他覺得自己就快喘不過氣來了。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嘈雜聲,他帶來的二十個貼身侍衛被一陣亂箭射中,全部倒下,然後他聽見有個腳步聲從容不迫地走進了小院。莫十九披着黑色的鬥篷,緩緩伸手取下了鬥篷的帽子,露出了和顧初時一模一樣的面容,他的長發用玉冠束在腦後,餘下的發絲在風雪中随風飄揚,看上去竟有那麼幾分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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