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思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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沖了個澡，洗去了夏日的燥熱，甯川躺在床上，電視機裡傳來吵鬧的聲音，卻還是讓這個房間顯得寂寞又冷清，有那麼一段時間，他無法接受寂寞，可是漸漸的，也就習慣了。略微休息了一會，他起身決定出門散散步，這才注意到自己住的賓館位于淮海路中段，在一條他熟悉得不能在熟悉的路上，隻是太長時間沒有回來，有點恍若隔世。可是再熟悉的東西也會陌生，這個世界上又太多的突然和意外，就好像當年沒有任何預兆，一夜之間，甯航就成了n市人人都知道的貪污犯，根據那封舉報信，立案偵察後發現，甯航在職短短四個月，就已經利用職權貪污受賄十五萬元，在他的辦公室抽屜裡，發現了收來還沒有來得及帶回家的兩萬元現金，以及一處房子的産權證，更有一名區民政局的幹部，落網後承認自己為了轉職，曾給甯航送了一萬元現金。甯媽媽自從那天以後，都沒有見到甯爸爸，因為他還在審查期，他曾經說的那三句話，似乎還回響在耳邊，卻突然成了最後的遺言。對于甯爸爸貪污，甯媽媽不能接受，或許她更不接受的是丈夫的死因，那麼一個積極奮鬥，對未來充滿了希望，怎麼會自殺呢？他說過，他是被冤枉的，會真相大白，可是怎麼就在審查期&ldo;畏罪自殺&rdo;了呢？這些疑問一個個向她撲來，可是回應她的，隻有那一具冰冷的屍體，看起來那麼平靜，正值壯年，可是短短不到一個月，頭發卻花白了大半，緊閉的雙眼周圍上是疲憊的灰暗色，看起來十分的疲憊，整個人像是突然老了十歲，讓她覺得有些陌生，指尖觸摸到冰冷的皮膚，她才突然覺得，自己的世界，全部崩潰了。屍檢報告，甯航是吞金自殺的。黃金對于人是一點毒性都沒有，但黃金比重大，下墜壓迫腸道，不能排出，而一時又不會緻命，所以吞金者是疼痛難忍折磨而死。根據看守所的人說，甯航選擇在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偷偷吞了自己手上的結婚戒指而死的，因為夜深人靜，他又忍着不出聲，所以沒人發現。至于他的案子，仍在審查期，但罪證确鑿，隻是甯航本人拒不承認而已，如今又自殺，自然就成了畏罪自殺。一切那麼順理成章，毫無懸念，所有人都接受了，隻有甯川一家，不能接受，可是他們卻什麼也做不了。父親沒有認罪，法律也不能給他判刑，他是無罪的，可是整個社會的輿論，已經給他判下了最重的罪，甚至沒有給他申辯的機會。part35甯川和姐姐甯姗在家等着爸爸，卻等到了一張黑白的靈照，他問姐姐，&ldo;爸爸呢？爸爸呢？&rdo;姐姐攬着他，對他說，&ldo;小川，爸爸不會再回來了。&rdo;一夜之間，一切都變了，父親消失了，平時總來他家的那些親戚朋友也不再來了，連平時出門見到鄰居，也會被人當作空氣般忽略。一個大年夜，一家三口人，坐在桌子前，聽着窗外的歡笑聲，鞭炮聲，哭着抱在了一起。新學期開學，甯川在學校裡開始承受着那份本不該屬于他的指責了，&ldo;你看，那就是甯川！&rdo;&ldo;他爸原來當大官的那個？&rdo;&ldo;可不是？原來是個貪污犯！&rdo;&ldo;聽說他成績不錯？&rdo;&ldo;成績好又如何，長大以後，和他爸一樣，都是貪官！&rdo;晚上，甯川和甯姗都躺在漆黑的房間裡，望着天花闆，久久不能睡去，隔了許久，甯姗在上鋪堅定的說，&ldo;我會出人頭地的，我不要做被人看不起的人！&rdo;她說完，探頭對着下面的甯川說，&ldo;小川，你也要争氣，你要努力，像爸爸一樣了不起！&rdo;&ldo;恩。&rdo;甯川咬着牙關，淚水在他的眼眶裡打轉，&ldo;姐姐，我要堅強！&ldo;要堅強！&rdo;兩個孩子，異口同聲的說道。可是他們努力學着堅強，卻沒想到，生活要他們所承受和面對的，卻越來越多。為了父親的事，母親一直在四下奔走，可是卻每每申訴無門，她開始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不見人，不吃飯，整日神神叨叨，自言自語。甯川和甯姗每天早早就起床，做好飯菜，送去喂她，她就傻傻的看和姐弟倆，&ldo;呀，怎麼你們兩個孩子做飯？媽媽呢？&rdo;&ldo;媽……&rdo;甯姗叫了她一聲，她卻反倒瞪了他們一眼，&ldo;我是你爸爸啊！&rdo;&ldo;……&rdo;甯川傻了眼，就看見自己的母親自說自話道，&ldo;我現在進了組織部，工作可忙了，好多人都想給我送紅包，可是我是不會開後門的！你叔叔前些日子還找我呢，自家兄弟也不能徇私！&rdo;&ldo;媽！&rdo;甯姗眼裡含着淚水，叫了一聲，可是她卻依舊沒有回過神來，還是繼續說，&ldo;你們的媽媽也說我太死腦筋了。可是公事就是公事，但我是不是太死腦筋了？所以才會有人害我？我是不是應該給上面的人送點禮啊，都說現在這個時代了，我這樣的人吃不開！可是老林頭兒都退二線了，我應該送給誰呢？這樣他們就會把我放了吧，放我回家，我還有孩子呢！甯姗身體雖然沒什麼大問題，可還是不如其他孩子健康啊，小川膽子也不大，整天跟着姐姐……&rdo;她這樣絮絮叨叨的說着，身旁的兩個孩子已經哭得泣不成聲了。終于在春天這個給人以希望的季節裡，甯媽媽被送進了精神病醫院，家裡沒有什麼積蓄，兩個孩子要上學，母親要治病，社區委員會就把兩姐弟送到了叔叔嬸嬸家裡，把原本家裡的房子出租，收來的房租作為撫養費。在醫院裡，甯媽媽不肯吃飯，哪個護士喂她，她就咬人，像是發了瘋，醫院管不了，隻能打電話通知甯川和甯姗，姐弟倆在每天吃飯的時候，從學校跑去醫院，喂她吃飯，求她吃飯。而母親就像是一個固執的孩子，明明肚子餓得直叫，卻還是緊閉着嘴，就是不肯張開，兩個孩子一邊哭着一邊喂圍着她打轉，一圈一圈繞着病床跑，從那個時候起，明明很餓，卻故意不吃飯這件事對甯川就造成了很大的影響，所以和蘇天天在一起的時候，隻要她不吃飯，甯川就害怕了。聽到這裡，蘇天天恍然大悟，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滋味，&ldo;原來是這樣……&rdo;是啊，原來是這樣，她把這個當作一個很有趣的把柄，卻不曾想過這其實是甯川心中的一道傷痕。&ldo;其實……&rdo;甯姗眨巴了一下眼睛，&ldo;這都是過去很久的事了，一開始我們還沒适應，後來，這樣一直喂了她六年，也就習慣了，後來不用喂她了，反倒不習慣了……&rdo;母親得了精神病，叔叔就成了他倆的監護人，可是叔叔記恨當初自己懇請哥哥幫忙把自己弄出政府部門工作遭到拒絕，所以對他們并不好，既然他表明了态度，嬸嬸對他們就更不會多好了。可是不管多不好，日子總是要這樣過下去。轉眼六年過去了，又是在這樣一個春天，甯川和姐姐拎着飯盒去給母親送飯，她最近的情況好了一些，偶爾會記得自己是誰，過去發生了什麼事，但是一想起來情緒就特别激動。不過甯川和甯姗還是覺得高興的，甯姗年前才考上了大學，是全額獎學金生，即使嬸嬸對她一直念書頗有微詞，但是也無話可說。這一年，甯川和甯姗似乎看見了屬于他們的新生活，隻要姐姐大學畢業，找到一份好的工作，那時候甯川也上大學了，隻要他和姐姐一樣，拿到獎學金，這樣姐姐的工資就可以負擔起母親的醫藥費，他們就可以搬回自己家的房子，如果母親的病繼續好轉，那一切就更好了！可是誰也沒有想到的是，那天的中午，陽光暖暖的曬在每個人的身上，姐弟倆走進醫院的大門，就聽見有人大喊‐‐&ldo;有人要跳樓了！&rdo;下意識的，他倆加快了腳步，走到母親住的那棟樓前時，仰頭看去，陽光照得他們睜不開眼，逆光隻看見一個被耀眼的陽光籠罩着的人影，她說，&ldo;我沒瘋，我丈夫是被冤枉的！&rdo;她叫着，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當她話音一落，身子就輕飄飄的倒了下去，一陣風吹過，她就如同一片落葉一樣從樓頂掃落，那樣悠悠的，慢慢的，在甯川和甯姗的視線裡直線落下，最後落在了地上，發出沉悶的一聲，像是錘子砸在厚厚的冰塊上，聲音被無數的裂痕帶走，低沉又清脆。&ldo;媽！！！！&rdo;她的手裡，拿着一張父親年輕時的照片，似乎她的記憶也停留在過去的那個時間上。等她被送進搶救室時，她已經垂危的隻有一口氣，但她的思緒卻徹底的清晰了，醫生把姐弟倆叫了進去。她接着氧氣，嘴角的血滴凝固了，艱難的說道，&ldo;小川，我們家，全靠你了……小姗，你、你要照顧弟弟……&rdo;&ldo;媽媽、媽媽……&rdo;甯川和姐姐一聲聲的呼喊，實在是無法面對生活給他們帶來的一次又一次的沖擊。&ldo;媽媽沒用……&rdo;她輕聲說道，聲音在氧氣罩裡呵出了一片白霧，那麼朦胧飄渺，然後霧氣散去，留給甯川和甯姗一個清晰而殘酷的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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