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思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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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傅恒的埋怨，佟婉柔倒是覺得很新鮮，别說她從來沒有去郊外赴過約，更加别提是在郊外野地上吃東西了，那定是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再加上今日陽光正好，涼風送爽，若是能尋一幽然竹林，鋪上一塊綢布，放置美酒瓜果菜肴若幹，與相愛之人，與親人共飲共食，那畫面，隻是想想都覺得美好。這種即時享樂的雀躍心情，讓佟婉柔就連下傍晚就要回到宮裡的失落都蓋了去，滿心期盼着她和相公的郊遊之後郊外十裡亭也算是京城著名的一個景點，成名的緣由是傳說當年有個亡國之君在這裡刎頸自盡。十裡亭便是被那後人修繕過，不過年代久遠，無從考據了。傅恒與佟婉柔還未走近，就看到了那個站在坐欄之上對他們揮手的白發老頭兒。李铮登高望遠，似乎為了盼他們，把脖子都給盼長了。傅恒勒緊了缰繩，自己率先翻身下馬，然後才伸手将佟婉柔也抱下了馬，佟婉柔站定之後，将衣衫拉平了一番，便趕忙來到李铮面前，對他福身行禮，李铮笑得合不攏嘴：&ldo;不必多禮，不必多禮。讓恒兒将你也叫出來，你可千萬别怪我老頭子失禮啊。&rdo;佟婉柔溫婉一笑：&ldo;外祖多慮了，婉柔能與相公一同前來，是婉柔之幸。&rdo;李铮對她點點頭，然後才迎上了拴馬完，拎着大包小包走過來的傅恒，說道：&ldo;你這小子貪睡是不？讓你到驿站吃飯，你就真是到了飯點才去啊？&rdo;傅恒将手裡的東西全送到了李铮手上，也不客氣的說道：&ldo;這事兒難道還怪我不成？說好了在驿站吃飯的，如今卻是在這鳥不拉屎的地界兒，我還不樂意呢。&rdo;李铮聽了傅恒對他精心選擇地面的評價，頓時就怒了：&ldo;嘿，什麼叫鳥不拉屎？那邊的青草地，這邊的小樹林，處處是景，不懂可别瞎說啊。&rdo;轉臉兒便對着十裡亭内叫了一聲：&ldo;憋在裡頭幹什麼呢。别捯饬你那些書了，它們又不長腳，跑不了的。&rdo;傅恒和佟婉柔對視一眼，亭子裡還有誰？随着李铮的話音剛落，從亭子裡就跑出來一個衣着十分樸素，甚至到了艱苦地步的書生，辮子頭梳在腦後，臉也黑黑的，傅恒和佟婉柔對視一眼，隻覺得這人眼熟，喲，可不就是那日他們在白馬寺遇見的那個書生嗎？&ldo;在下紀昀。&rdo;傅恒指着他看了看李铮，隻見李铮就拍了拍紀昀的肩頭，說道：&ldo;這是我關門弟子，河間來的才子，那一手字寫的無人能及，一手文章寫的曠古碩金。&rdo;傅恒驚訝的看着他們：&ldo;弟子？外祖您不是在說笑吧，這麼多年什麼時候見您收過弟子啊？&rdo;李铮看着紀昀傻傻一笑，然後就招呼着衆人入了亭子，紀昀在早先就将亭子裡收拾幹淨了，一張陳年石桌上也細心地鋪了一層極其普通的藍布，佟婉柔主動上前替一幫大老爺們兒打點碗筷。其實大部分的東西傅恒都買齊了，李铮又從一旁的包袱裡拿出了幾隻白面兒饅頭，一行人就着牛肉羊肉喝着酒，吃着白面饅頭，扯起了山海經。飯後，李铮喝得有些微醺，提議說要一人寫一副字，比比功力，順便讓傅恒他們見識一下紀昀的實力。說罷就擺開了墨，叫紀昀當場寫了一副字，下筆有神，剛勁有力，字體中就能看出一個人的性格，這人字體别具一格，卻都不失端正，說明他也是一個如外祖這般，敢于面對不公，敢于直谏的風骨文人。難怪外祖李铮會對他這般看重，傅恒見了紀昀的字體，也為之一動，表面上卻不動聲色的說：&ldo;這字體挺好，卻也不是極好。&rdo;李铮知道傅恒雖說才學不錯，但字卻未必自成一絕，當即揚眉奇道：&ldo;哦？難不成我們傅恒公子也要來露一手？&rdo;傅恒将紀昀的字遞還給他，隻見這青年始終都是保持笑眯眯的，對傅恒的話毫不介意，傅恒對他又說道：&ldo;我說你的字不是極好，你怎麼沒反應？&rdo;紀昀對他無謂一笑：&ldo;在下該有什麼反應，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都是人之常情不是嗎？&rdo;&ldo;……&rdo;傅恒對他的豁達很是贊賞，李铮上來就拍了拍傅恒的肩膀，說道：&ldo;你說人家的字不好，你倒是寫一副啊。&rdo;傅恒目光一動，就将目光落在了站在一旁偷看紀昀字迹的佟婉柔身上，李铮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問道：&ldo;你是想讓孫媳婦兒給你磨墨？什麼時候了，還講究那紅袖添香的風雅？&rdo;&ldo;……&rdo;傅恒對李铮神秘一笑，然後走到了佟婉柔身邊，推着她的後背，強行将她按坐下來，說道：&ldo;我不寫，我娘子寫。我替她磨墨。&rdo;&ldo;……&rdo;在場的人都傻愣愣的看着他，傅恒對他們笑了笑，然後便真的彎下了身子，替佟婉柔磨好了墨，将一根毛筆塞入她的手中。佟婉柔被趕鴨子上架，拿着筆看着傅恒，卻是遲遲不動，傅恒在她耳邊輕言道：&ldo;就寫段心經吧。&rdo;&ldo;……&rdo;佟婉柔不知傅恒想幹什麼，雖說她對自己的字頗有自信，可是，先前看了那紀先生的，當真明白了天外有天的道理，就算她真的将字寫出來，卻也未必能領先于那位先生。可是，看自家相公這般興緻高昂，她又不忍掃了她的興，算了，凡事不可求全勝，姑且一試卻也無妨。當即便按照在家裡的套路，一筆一劃的寫了起來。先開始的時候，李铮還不怎麼看好，以為是外孫想與他的弟子開個玩笑，可是，當佟婉柔寫下來半張紙後，饒是對字體挑剔的他也不禁湊過去仔細觀看起來。佟婉柔伏案細寫，三個大男人就那樣站在她身後觀望。那紀昀像是比李铮還要愛字成癡，為了看的更清楚，竟然毫不介意的在佟婉柔對面跪了下來，隻為了湊的更近些。一篇心經寫下來，佟婉柔将筆擱在硯台之上，兩隻素手拿起紙張放在唇下吹了一吹，然後才交給了傅恒，傅恒見狀發出了由衷的贊歎。&ldo;字如其人，人如其字，美。&rdo;說着便将紙交給了一旁的李铮，李铮看過之後，拿着紙張納悶的對佟婉柔問道：&ldo;你是否在東林書院寫過字？&rdo;這話問出，佟婉柔還未反應過來，隻聽一旁的紀昀也恍然大悟的說道：&ldo;對了，先生不說，弟子還未想到，這字體弟子的确在東林書院的内堂中瞧見過，寫的是大字，但運筆卻是相同的。&rdo;李铮又好奇的看向了佟婉柔，隻聽她站起身來說道：&ldo;我不知道東林書院是什麼，我沒在書院裡寫過字，唯一一次在外頭寫字，就是在一座茶館之中。&rdo;李铮一擊手掌：&ldo;對，就是在那茶社。可還記得你寫的什麼？&rdo;佟婉柔想了想，說出了四個字：&ldo;慈竹風和。&rdo;李铮的表情越發震驚，就連傅恒也不禁出口詢問：&ldo;外祖，您怎麼了，婉柔寫的那字出什麼問題了嗎？&rdo;佟婉柔也十分不解，開口替自己解釋道：&ldo;我當時隻是想拿兩盒糕點，并未想其他的。&rdo;李铮聽了佟婉柔的話，不禁肩頭一跨：&ldo;孫媳婦兒啊，你這是無心插柳柳成蔭啊。你那字被東林書院選中了，裝裱之後就送去了大内，作為獻給太後的賀禮！我曾在禮部看到過，當時也未想到，寫出那字的會是個女子，更何況，那個女子，竟然就是你！&rdo;佟婉柔越聽越懵，傅恒卻驚奇極了，追着李铮問道：&ldo;被選作太後賀禮……那這有什麼說法嗎？&rdo;李铮沒好氣的在他光潔的額前敲了一記，然後說道：&ldo;說法就是，你們富察家要走運了，賀禮一旦獻出，這字體可就代表了整個東林書院了，今年科考，萬歲已然欽定東林書院做考題，将來書院的名聲定是能與國子監齊名的天下第一書院，你媳婦兒代表了天下第一書院，這個說法您還滿意嗎？&rdo;&ldo;……&rdo;李铮一口不帶喘氣兒的說完這些話，不禁佟婉柔當場愣住了，就連傅恒也眨巴着眼睛不知道說什麼，反倒是紀昀一臉尋常，還是笑眯眯的蹲在地上研究着佟婉柔的字。傅恒與佟婉柔回到府中已是卯時，宮裡的轎子已經守在了門邊上，佟婉柔入内拾掇了一番，便就與李氏告了别，便就火速出了門，回宮去了。回到宮裡，還未換過常服，就聽見永和宮裡傳出了一陣哭喊之聲，卻不是西苑，而是在主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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