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王式所料,冬十一月,南诏帥群蠻五萬寇安南,朝廷雖前後調發荊南(治江陵)、湖南(治潭州)、桂管義征子弟、山南東道(治襄州)弩手往邕州,委節度使鄭愚(由桂管經略使升任)節度,可安南已圍,道路斷絕,救不得至。正月十日,交趾城再破,蔡襲及所有安南将士全部戰死,前後兩次被殺擄軍民達十五萬之衆。南诏留兵兩萬駐守,遠近溪洞夷獠盡降。
而這時的懿宗皇帝根本無暇顧及其他,正月元日在外朝含元殿受了朝賀,便開始齋戒,準備于初七舉大禮祭天——祀圜丘,北司南牙也因此奔走不暇。大禮畢,又開始準備二月初一的拜陵,懿宗皇帝孝心大,下旨遍拜高祖、太宗以來十六陵,安南的事還得靠後。
十六陵分處鹹陽、奉天、泾陽、三原、富平、渭南諸縣,非一日可畢,若依着禮,一日隻合拜一陵。這且不說,天子離京城,親則妃嫔、皇子、公主、親王、嗣王、驸馬,内則中尉、樞密、宣徽及諸司各長,外則宰相、公卿、常朝文武之官、供奉官都得扈從,奔走之閹官、宮婢、傔從、奴仆,護衛之六軍,合數十餘萬人,一日所費不可勝記。如此動衆卻也非首次,懿宗即位三年以來,早已将城中兩街諸寺、曲江、昆明、南宮、北苑都這般浩浩蕩蕩的遊過了,而且遊必有賞,全不計多寡。
當年裘甫未滅,右拾遺薛調便曾上言,兵興以來,州縣稅外别稅,賦斂無度,百姓無以聊生,不走他州,便逃入山林為賊,并斷言天下各處群盜,半為逃戶。其後邕州失陷、嶲州(今四川西昌)受侵,左拾遺劉蛻也曾上疏,勸其節娛遊,以憂憫示天下,以勸士卒效死力,以待邊境乂安無事再遊不遲!年前左散騎常侍蕭仿也曾上書,言佛非帝王可慕,勸其罷去大内佛堂經筵,躬勤政事,多接對宰相,求人間疾苦,不缪賞不濫刑,勝殘去殺,以求福遠禍。
李漼或聽或不聽,确實也有所收束,可即使在深宮大内,他耳目心神還是在内教坊與内道場間遊蕩,神佛賜予他的已太多太多,他不再奢求什福報,他甚至也不祈禱免于災禍,隻求能報得其萬一。他酷愛音律,也精通音律——人生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故有興不可不乘,有樂不可不行。
子有衣裳,弗曳弗婁。子有車馬,弗馳弗驅。宛其死矣,他人是愉!子有廷内,弗灑弗掃。子有鐘鼓,弗鼓弗考。宛其死矣,他人是保!子有酒食,何不日鼓瑟?且以喜樂,且以永日。宛其死矣,他人入室!
當然李漼并沒有總是想到死,想到死後他人将如何,在大明宮裡過了一個年頭他便知道自己一時是難死了,可是他總要過一種生涯,而當下的是他最熟悉的,最擅長的,也是最想要的。像他祖父(憲宗)、父親那種——就像臣工所祈望的,他未始不可以去嘗試,可他知道即使用盡全力也終究不能肖,最後的結果将如孟轲所言:“緣木求魚,雖不得魚,無後災。以若所為,求若所欲,盡心力而為之,後必有災!”
他不想做文宗第二!
他甚至在心裡也不認可臣下所說“天子之言行,動可緻休咎”,(依了他們的話,則安南之陷竟是自己不君所緻,豈不荒謬?)天意從來微渺,禍福皆由前修。凡人如此,國家亦是如此。故有求而不得,有不求而得,有求彼得此,有求此得彼!祖宗的江山垂至今已二百五十載,禮法制度皆在,故舊世家皆在,不倒得便壞了。隻要南牙北司諸大臣,不大壞故事,事情有他“躬親”與否都相差不大,況且南牙要他“躬親”也不過是欲借他壓北司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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