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把眼睛瞪得铮亮,同時聲調又擡高了八度:“還沒出什麼事兒?打死才叫出事?他老子差點讓兒子打死,傳出去咱們家成什麼了!”
東勰“騰”地從沙發裡站起來,臉紅脖子粗地吼:“他把我媽眼睛弄瞎了!你沒看見嗎?!”
舅舅氣得渾身亂顫,他沒想到這個從小乖到大的外甥有一天會用這種語氣和自己講話,“你打算讓我怎麼辦?把他眼睛也紮瞎一隻?!”
舅媽此時也站起來:“東東,你錯怪舅舅了。你媽出事兒以後,你舅舅第一個去找你爸拼命,要不然你以為你爸臉上的傷是怎麼來的......”
東勰不耐煩地比了一個暫停的手勢,他不想沿着這個話題沒完沒了地糾纏:“我要讓我媽跟他離婚。”
“不行。”舅舅斬釘截鐵地打斷他,“這麼大的事,不能由着性子來!”
“非得等我媽死在他手裡?”
“有我在,他不敢。”
東勰冷笑:“不敢?從小到大他打了我媽多少回,哪一回你不在?哪一回他不敢?”
舅舅突然怔住了,沒有想到在外甥的眼裡,自己這個舅舅竟然都當得這麼失職。他一心想要維持這個大家不讓它散掉,可是竟然招來外甥這麼大的怨怼。東勰也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他可以對他自己的父親揮拳頭,但是他不應該遷怒于舅舅。舅舅迂腐、固執、有官僚做派,但是他對自己和母親的疼愛是真的,他比嚴洪更配得上得到父親般的尊重。
舅舅頹然坐到沙發裡,身體佝偻着,看起來一下子老了很多。他緩緩地擡頭看着外甥的臉,說:“東東,舅舅問你,要是你爸和你媽真的離婚了,你打算讓她去哪裡?”
“我帶我媽走。”東勰想也不想。
舅舅無奈地笑了,他搖了搖頭,“走去哪?上海嗎?讓你媽去和你擠一個小房間,每天早上去和你其他的室友一起搶廁所?你連你自己都養不活,到了上海你怎麼養活她?”
東勰沉默了,因為他知道舅舅的顧慮是對的。自己的沖動和豪邁解決不了橫在眼前的現實問題。可是他又怎麼眼睜睜地看着母親繼續生活在這個牢坑裡?
“還有你奶奶呢?”舅舅繼續問,“她歲數這麼大,能接受兒子離婚嗎?萬一血壓一高出點什麼事,你和你媽得後悔一輩子!再說,離婚以後誰照顧她?你爸那個德行能照顧好她?”舅舅把手搭在外甥的脖頸上,看着他垂着頭,眼淚一滴一滴落在手背上。這個為了自己的母親,幾個小時前差點把父親活活打死的人,其實說到底還是個孩子,所以其他的話他也不忍心再說了。
從舅舅家回到醫院已經夜裡了。東勰沒有上樓,就坐在花壇的石凳上。他感到自己渾身酸軟如泥,手腳都提不起力氣。這是他第一次發自内心地厭惡自己的家,以前他隻是厭惡嚴洪這個人,但現在他厭惡自己的家。這裡是一片深不見底的沼澤,沼澤下面是腐朽植物盤根錯節的藤蔓,它們相互纏繞彼此嵌套,你永遠沒有辦法把其中的一根拯救出來。不僅如此,它們還要竭盡全力地絞殺每一個試圖逃離這裡的背叛者——他就是在這樣的地方長大的。歲末的夜晚更深露重,東勰就這樣和那片由濃轉淡的夜空厮守了一宿。
手術保住了母親的左眼,但從此以後,所有的事物落在她左邊的瞳孔裡,就隻剩下了茫然的光亮和一圈潦草的輪廓。這樣的眼珠其實已經和裝飾物沒有區别了,它存在就是為了讓左邊的眼眶不至于以一個恐怖的黑洞示人。
紗布拆下來的那一刻,東勰的心髒狠狠地揪起來。他拒絕承認這恐怖的灰白色珠子是母親的眼睛,拒絕承認這是一隻對自己從幼年到成人每一個成長點滴都傾注了愛意的眼睛。從此往後,所有微妙的情感,都将在漆黑的墨鏡背後銷聲匿迹。那裡再也不負責為心靈充當窗戶,再也無法窺到任何聲息,那裡從此萬籁俱寂。
過年的頭幾天,母親執意要搬回自己家。自從出院以來,東勰和母親在舅舅家裡住了幾個月。搬走那天,舅媽掏心掏肺地苦留,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責怪自己作為“長嫂”的失職。她堅持把他們娘倆送到車站,一路上絮絮叨叨地囑咐了無數次,把母子二人不過幾十公裡的短途告别得格外沉重。
東勰沉默着把箱子搬上搬下,故意走在最後面。一路上,他都在耐着性子聽身邊的兩個女人長籲短歎。母親往往就會在這個時候感慨起自己的命運,甚至代替所有的女人感慨命運。
“媽你别哭了。”東勰說,他很想說“哭有什麼用?”但還是咽了回去,把抱怨換成了一句囑咐,“大夫說你眼睛不能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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