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趙荞手中借了有昭甯帝“帝王氣”的玉龍佩,以他自己的血去供養,為唯一的妹妹求個“續命新生”。
據說這個“續命新生”,并非黃維界、邱敏貞那個假希夷神巫門宣揚的那般使人死而複生。
是要在漫長時光中倒溯,找尋到一位與亡故者機緣契合的“短命者”。
那“短命者”需得是自我了斷,放棄了本不該絕的餘生,如此才能通過“續命”,讓後世同樣命不該絕的亡故者接替其餘生。
這個接替的時機不是能一蹴而就的,需得等待。
那時機連歲行舟也算不出來,隻能用自己的血去供養玉龍佩,護住妹妹魂魄不至消散。
莫怪銀瓶不放心,實在是這種說法太過飛天玄黃,無可印證。
按歲行舟那意思就是,“續命”成功與否單憑他紅口白牙一張嘴,誰也不會有機會見到“新生”後的歲行雲。
她将活在一個今世的親人朋友都看不到的時光裡。
“其實我對歲行舟了解不多,要說多信任,那也談不上,”趙荞望着天邊月,淚目中有感慨笑意,“可我信歲行雲。”
武德元年春大周立朝時,十歲的趙荞也與家人、親族随聖駕進京定居。
這座傳承近千年、被異族入侵占領二十餘年又再度被奪回來的皇城鎬京,對年僅十歲的趙荞來說真是哪兒哪兒都新鮮。
她識不了字沒法好好讀書,便終日想方設法逃學,走遍了偌大鎬京城的每個角落,連城東北方向的林蔭巷那種龍蛇混雜的貧苦人聚居地都讓她覺得生動有趣。
林蔭巷那片兒自古就偏僻破落,賃屋便宜,自是外地來京謀生的貧苦人家首選的落腳地。
久之那裡就彙聚了五湖四海來的人,自發有了熱鬧的小市集,市集上最吸引人的就是集舉國各地口味之大成的吃食攤點。
歲大娘的小食攤子就是其中之一。
雖不是什麼精細做法,用料也都是些大戶人家會扔掉不要的“下水、邊角料”之類,但滋味很好,又是在别處吃不到的外地口味,對少時的趙荞來說很是新奇,她便常去。
當年歲大娘靠一個簡陋的小食攤子要養三張嘴,擔負不起兄妹兩人同時讀書,隻能先将年歲較長的歲行舟送去京中一家民辦書院,年歲小些的妹妹歲行雲就暫且幫着母親打理小食攤子攢學資。
趙荞常去歲大娘的小攤子上吃喝,漸漸與在攤上幫忙的歲行雲熟了。
兩個小姑娘年歲相近,性情投契,趙荞交朋友又從不看人出身門第,沒多久就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
有一次,趙荞好奇地問,“行雲,你怎不去讀書?”
歲行雲說,“母親一人養三口已經很辛苦了,我哥比我會讀書,将來一定出息大。我根骨比他好,習得些家傳武藝,對文绉绉的東西也沒太大興趣。”
正巧那年國子學名下的雁鳴山武科講堂招第一屆生員,能通過選拔的生員隻需擔負半數學資。
雖國子學早早将這消息張榜公布了,可林蔭巷住的大多是忙于溫飽的貧民,誰顧得上去看國子學的榜文?是以歲大娘并不知還有這樣的好事。
等歲大娘與歲行雲從趙荞口中聽說這個消息時,雁鳴山武科講堂的選拔已經結束了。
于是趙荞便去纏了自己的母親,托母親族中長輩——時任丞相孟淵渟——稍作奔走通融,讓歲行雲在放榜之前面見了當時負責選拔學子的四名典正官,得到了單獨的補選機會。
也是歲行雲争氣,雖補選文試答卷表現平平,可武考出色,最終順利成了雁鳴山武科講堂首屆學子之一。
或許也就是從那年起,歲行雲這短短十七八年的一生,就已注定會是如今這結局。
一個多月前,從歲行舟口中得知那個驚人消息的當晚,趙荞夢見了歲行雲。
她還是十五六歲的模樣,站在北城門下,一襲戎裝意氣風發,姿儀灑脫地肩扛長刀,回頭一笑,脆生生道——
“阿荞,你的朋友歲行雲要去北境戍邊啦!那是我家的來處,也是我的歸途。我是世間最英勇的戰士,此身許國,不必相送!”
兩行淚從趙荞眼中滑落下來,可唇角卻彎起感慨笑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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