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辰搖了搖頭:“不,我當然希望他們能恢複健康。”
陳期輕輕歎了口氣,所以啊,就是這個意思。
她看向躺在病房裡的姥爺,姥爺剛做完治療,現在正昏睡着,他實在是太瘦了,被被子蓋住完全看不出呼吸的幅度,看起來,就像是……就像是已經陷入了不會醒來的沉睡一樣,陳期每次看向姥爺都覺得很緊張,擔心醫生會突然拿出通知單,宣告姥爺的死亡。
因為這些年總是往醫院跑的緣故,陳期對醫院總有一股沒來由的恐慌,她還記得那些按住自己的護士,被自己踹了好幾腳的醫生,以及被她吐得一塌糊塗的床單被套,雖然不是同一家醫院,但是跨進門的那一刻,她便條件反射的想起了這些,然後激起一身的雞皮疙瘩。
“安辰,我原本以為我一年級時出車禍經曆的痛已經非常痛了,不會有人比我當初更倒黴了,就算大家生了病,無論是多麼嚴重的病也總能治好,可好像不是,絕對不是,和姥爺比,我覺得自己很幸運。”
和姥爺比,其實自己的疼痛根本不算什麼。
她隻知道癌症會死,可她不知道死之前人要經曆那樣很長時間的折磨。
因為藥物的副作用,姥爺的頭發掉了大半,剩下的一半也已經全白,軟趴趴的貼在頭皮上,胃癌患者能吃的東西很少,姥爺吃一口吐三口,有時候半夜睡着也會突然爬下床嘔吐,然後腹痛一整夜,或是夜裡突然開始發燒,說胡話,直到天亮才慢慢恢複過來。
姥爺就這樣日漸消瘦下去,春日盛放,萬物複蘇的日子,姥爺如同一株殘敗的植物,陳期拿着滿分數學試卷來看他時,他的眼球已經完全凹陷了下去,留下突出的眼眶和顴骨。
安辰突然開口:“我記得我很小的時候見過我姥姥,那時候咱們還在上幼兒園,姥姥生了急病被送進醫院,我也跟着媽媽去了,到現在我已經記不得姥姥的樣子了,我隻記得姥姥身上插滿了管子,從頭到腳都是,然後房間裡有很多人都在哭,在和姥姥說話。”
“可是期期,我覺得很難受,我覺得不對勁。”安辰努力措辭,歪着頭費力的解釋,“我就是覺得,老人走得很……不體面,很……有些丢人。”
覺得說的不到位,他又連忙補充:“我是覺得,隻是覺得、我接受不了。”
是了,陳期也隻是接受不了而已,接受不了親人離自己而去,接受不了生命的轉瞬即逝,接受不了姥爺每天這樣煎熬的活着。
可是,她沒有辦法,沒有人能和死神叫闆,她也不能把姥爺從死神手裡拉回來。
“你記不記得你小時候總是胃不舒服,頭暈,想吐還吐不出來。”
“當然記得。”陳期點點頭,她幼兒園時總是住在安辰家,每次自己頭暈想吐的時候,安叔叔就背着自己在房間裡慢慢走,幫助自己吐出來。
吐出來就不難受了,林阿姨總是這樣說。
“我還記得我和你媽媽說,我覺得自己腦袋裡有小球在轉。”
聽到陳期輕描淡寫的語氣,安辰炸毛了:“你還說!有一次你不難受了,你還問我媽媽你是不是要死了,說人都會回光返照。”
陳期終于笑出聲來:“我記得我記得,你吓得抱着我哭,還說要和我一起死。”
陳期安靜下來,忽然變得落寞,她看了看熟睡的姥爺,無奈地說:“那時候咱們都不怕死。”
“期期,你現在怕了嗎?”
四五年級的時候,男孩子開始進入中二初級階段,總有人把生啊死啊的挂在嘴上,“我不怕死”成了“我比我爸跑得快”更值得炫耀的口号。
陸虎那時候一犯病就和班裡女生說:“你掐我一下,你試試,我一點都不疼。”然後任由她們在自己胳膊上留下紫紅的掐痕。
連怕疼都是丢臉的事情,更何況承認自己怕死。
陳期點點頭:“我怕。”
我怕死,我承認,安辰,我怕死。
我怕自己會死,我怕小兔子死,我怕親人會死,生離死别,對她來說,太重。
安辰側過身想要抱她,剛走兩步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一樣站定,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也怕。”
“那有什麼辦法。”
“沒有。”
陳期從小信奉的一條準則就是,連安辰都沒有辦法的事情,自己就可以直接放棄,安辰人小鬼大,是能站在孩子群前指揮千軍萬馬的指揮官,雖然在陳期面前總是威風掃地毫無面子,但是陳期從心裡相信他。
他是陳期最後的那根救命稻草。
如今救命稻草變成了壓死駱駝的那根草。
95.
六年級下半年所有人都把精力放在了姥爺的病上,姥爺住院的那段時間,媽媽和大姨輪番守在醫院,有時候爸爸和大姨夫也要推掉工作去幫忙,因為家裡經常隻剩下陳期和陳望,陳期自覺學會了簡單的炒菜照顧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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