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說這附近有人家著了火災,又有人受了火傷,這便帶了最好的燒傷藥前救治。豈料他進屋便看到了下午帶了個屍體來找自己看病的男人。&ldo;啊,是你……你怎麽還……&rdo;還抱著那小孩的屍體不放?!後半句話,老大夫懾於蘇長卿之前所流露過的兇狠而不敢再說下去,他老眼昏花,上前又瞅了眼那分明已是落了氣的孩子,卻見對方的手忽然一動。&ldo;啊!&rdo;老大夫大驚失色,當即退開兩步,指了蘇重墨目色驚異。村中亦不知何故,隻好問道,&ldo;方大夫,怎麽了?這位壯士和他兒子罹逢祝融,都受了些傷,可是難治?&rdo;蘇長卿緩緩擡起頭來,眉目之間竟是一抹冷然笑意。&ldo;大夫,就有勞你了。&rdo;方大夫自然看出了蘇長卿目光中的威吓意,當下他也隻好戰戰兢兢地走了上去,替這兩父子診治傷勢。蘇長卿的傷勢看上去雖重,不過多是皮外傷,隻要好好上藥,休養一陣便當痊愈。隻不過蘇重墨雖然傷得不輕,可是脈象卻算平穩,已然沒了性命之憂。方大夫萬般不得其解,隻好開了幾副治療内傷的中藥,囑咐蘇長卿明日去他的醫館取。待到送走了方大夫,村長又對蘇長卿安慰了一番,這才退了出去。衆人一走,屋中又隻剩下了蘇長卿父子兩人,此時天色已近天明,蘇長卿卻是毫無睡意。他抱著昏睡的蘇重墨,冷銳的目中漸漸蓄起了一泓淚水。他在地獄之時心中對這小子滿是惱恨,然而父子之情,情比血濃,既然他不舍得自己,自己又怎舍得他。雖然這又是一世,雖然這小子大概不會知道前幾世發生在他們父子倆身上的種種,但是那又有何妨呢?不知道便不知道吧,這一世,和他平平安安做一對父子,也算是這幾世來唯一的一點安慰。正在蘇長卿抱著兒子臆想之間,懷中的人已然又複蘇醒了過來。蘇長卿不想讓蘇重墨察覺自己的異樣,當即便收斂起了方才哀戚的神色,微笑著對他說道,&ldo;兒子,沒事了。我們父子倆都出來了。&rdo;蘇重墨似乎還很虛弱,他眨了眨眼,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蘇長卿,似乎要在這一眼之間,将對方看盡一世。&ldo;爹……&rdo;他輕聲呼喚著蘇長卿,手也慢慢擡了起來,撫向了對方被火勢熏得灰髒的面容。蘇長卿隻覺臉上微微一涼,繼而竟被摸得有些發癢。他嘿嘿地笑了一聲,心頭卻實在歡喜得緊,這小子雖然小時候與自己可堪慈父孝子一對,稍長一些之後,卻不曾這般親昵過自己,這一世卻是為何變得對自己親昵?想起對方如今如此虛弱皆是被自己所傷,蘇長卿心底到底有些尴尬愧疚。他握住蘇重墨的小手,換了副和藹的顔色,又說道,&ldo;孩子,爹以後不打你了。爹錯了。你别怪爹,爹隻是……隻是……&rdo;嫉恨嗎?這兩個字是蘇長卿斷斷說不出口的,他知道蘇重墨向來喜歡林安,卻沒想到這一世對方竟似乎也對林安頗有好感。但是若這真是兩人幾世的宿命,那他又能如何呢?為了自己快活,他曾做過太多錯事,以至於讓自己也陷入萬劫不複之地,最後不僅自己受盡折磨,便連兒子也跟著嘗盡痛苦。然而……這麽多世,兜兜轉轉地過去了,他還要強求什麽呢?雖然得不到兒子,但是至少自己還能看著他得到幸福。或許,這樣對他這個已沒了來世的人來說,也算是一點安慰。而這時候,蘇重墨不知怎地忽然哭了起來,他的手撫摸在蘇長卿的唇間,俨然不許父親再自責。&ldo;爹,你别說了,墨兒以後一定聽話。你,你不要丢下我了。&rdo;&ldo;說什麽傻話呢,爹怎麽舍得丢下你?&rdo;蘇長卿被蘇重墨的哭顔感染得心中也多了一絲悲戚,他抱起蘇重墨,将對方瘦弱的身體摟在了懷中,心中漸漸一片澄淨安然,這是一份他從未有過的祥和。房子被燒了,連家中賣地的積蓄也被火化去不少,蘇長卿事後從殘垣斷壁中找到的銀兩銅錢不過原先的二十分之一。如此一來,父子倆本還算富足的生活也變得有些局促了。他原本想辭去替林家收集夜香肥田的念頭,也隻好暫時打消,因為蘇重墨雖然醒轉了過來,可是傷勢依舊不輕,而且自己縱然餐風露宿無所謂,又豈能讓這孩子跟著自己再吃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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