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到底要做些什麼,他一無所知。他隐約記得,她一身男裝的時候,司馬戈叫她——宮少爺。宮少爺,這個名字,太過陌生。她更說過,她就要去軒轅睿的身邊。會不會在他還不知道的時候,她已經辦到了呢?她是因為往日情愫作祟,還是因為别的原因才回去軒轅睿的身邊,她的心裡到底埋藏了何等的怨恨情緒,這些,他統統想要揭開迷霧。即使她不會回來他的身邊,他也絕不容許,她重新走向軒轅睿。雖然不明白為何要在意她的計劃,但他向來不是那麼好說話的男人——她說不要擋她的路,他就讓她如願以償嗎?她更是要挾自己,要是他毀掉一切,她這輩子會徹底消失在他的視線之内,他即便掘地三尺,也挖不出她的狠心決絕。為了軒轅睿,她已經豁出去了,一點餘地都不留給她自己。這樣的不顧一切,不惜一切,奮不顧身,讓他不想看到,也不想縱容。這世道,他最厭惡有人威脅他了。這兩個月時間,隻是為了證明她在自己的心目中,絕對沒有那麼重要,那麼不可取代,她也不過就是個女人。沒有女人,可以影響他。防微杜漸,就要徹底鏟除。他不可能讓自己,生成一個被人威脅的軟肋,他要她清楚明白,她絕對沒有要挾他的資格,即便毀掉她,他也絕不手軟!除了内心的欲望抱負,他要證明,他根本就不在乎她。清晨。别院的空氣,還是冷的。太陽虛弱地挂在天邊,還未綻放光亮,顯得有氣無力。如今已經是十二月了,時光,溜走在指縫,時間過得總是太快,她根本無法抓住。庭院樹下的那個秋千架上,盤腿坐着一個少年,穿着淡色袍子,裹着厚實的黑色皮毛披風,似乎一點也不畏懼早晨的寒意。秋千,随着寒風,輕輕晃動着,那上面的纖細身影,也随着搖晃。記得,她在鄒國桃園,曾經是見過一次,楚炎口中的秀姑。時間催人老,她也不再是以前服侍皇後的姑姑了,十三年過去了,她已經過了四十歲,因為早晚忙于生計,嫁了個平凡老實的莊稼漢,生養了五個孩子,過着村婦的生活,并未享受到任何的優待。所以那一次她被楚炎帶來,見了皇奶奶一眼,她們說了半天的話,琥珀也不過是在一旁安靜地聽着。那秀姑,如今老的厲害,一身布衣,遮不住狼狽寒酸,即便,她曾經笑言,那已經是她穿來家裡最新的衣服了。這個村婦,琥珀以為自己應該覺得萬分陌生,畢竟她照顧自己,不過才幾個月而已,而當下的自己,也不過是個早産出世的嬰孩,是不該有任何記憶情感的。但似乎她想錯了……隻是觸及她看到自己的眼神,還是溫柔的讓人有些心酸,想要哭出聲音來。秀姑最後要走之前,還是笑着,拉着自己的手,在房間坐了一會兒。她雖然是皇宮裡的姑姑,但并未多說以前的繁華,跟琥珀說的,隻是當下她的際遇。其實琥珀不難看出,秀姑已經變成一個對命運低頭的村婦了,她的眼底有對往事的回憶,卻沒有任何留戀了。她說的是,那年的艱辛。“當時大冷天都找不到奶水,又在軍營中沒辦法随便出去,身上也沒多餘的銀子,隻能燒了米粥,給公主喝一些米湯,算是果腹的食物。後來總算求着軍中的廚子,在軍資缺乏的緊急時刻,偷偷弄來了一丁點羊奶,在無人看到的角落,暖熱了喂給公主吃,生怕别人看到,秀姑沒奶水,引起懷疑……”“小公主很是懂事,秀姑自己生養了孩子才知道,你小時候都不怎麼哭,喂飽了就可以睡好幾個時辰,讓人欣慰。”“當時很歉疚,因為隻能給金枝玉葉的小公主喝這種東西,甚至都不确定米湯是否養得活公主……一開始就因為秀姑的無能讓公主吃了不少苦,估計如今身子也不太好,都是秀姑的錯……”“公主你太瘦了,都沒好好吃飯嗎?秀姑以為在那麼顯赫的家族,你應該生長的很好……”喝米湯而活下來的自己,從小就不愛哭泣的自己,都是存活在秀姑一個人的記憶之中,若不是她告訴自己,她這輩子都不會知道。“秀姑如今年紀大了,常常忘事,自己的孩子何時生的都快記不清楚,唯獨記得小公主生下來的那一天——”那婦人神色落寞,抓住她的手不曾放開,幽幽地歎息道。“十一月,初七。”琥珀以往并不在乎自己的生辰,畢竟那個日子,也隻有爺爺吩咐下人準備,她享受不到家人齊聚一桌的熱鬧氣氛,也沒把那天當成一回事,特别放在心上的在意。但那個日子從秀姑的口裡說出來,卻突然讓她的心口,一陣緊縮。秀姑呢喃着,眼神幽深,表情突然變的哀傷:“那天,可真冷啊,可是我活了幾十年沒有碰過的,那麼冷的天啊……”秀姑說的,是天氣的寒冷,還是心的寒冷,琥珀沒有詢問。但秀姑最終說要趕着回去照顧家人的時候,她卻主動拉着秀姑的手,輕輕地抱住她。她即便以往是個見多識廣的姑姑,也被琥珀的這個舉動,吓了一跳,受寵若驚的表情,萬分清晰映入琥珀的眼底。“秀姑你也要好好活着。”她,當時是這麼說的。“公主你也是。”秀姑笑了笑,滿面皺紋的黑瘦臉上,卻突然流下眼淚來。大半天都不曾落淚的村婦,也不清楚為何隻是琥珀一句簡簡單單的話兒,卻讓人覺得那麼窩心,又——那麼無助,那麼孤單。這世上,并非生在帝王之家,就是最好命運。也可能,比平凡人還要活得痛苦。誰能預料到明天的災難呢?如今,秀姑不是秀姑,隻是個種田燒飯的村婦。如今,公主不是公主,隻是個隐沒山林的凡人。唯獨好好活着,不然,還能做什麼呢?轉身之前,秀姑眼底的那一抹微弱的笑意,她終究沒有對自己說出口的這些感傷、無可奈何,其實琥珀都是心知肚明,一刻間讀懂了的。她從回憶之中抽離出來,十三歲這一年,原本無憂無慮的自己,卻過早出嫁,也遭遇了太多太多不幸,不過她很慶幸,至少她挺過來了。雖然一個女子最好的青蔥歲月這麼流逝,沒有得到多麼美妙的回憶,有點可惜。再過三天,她過了生辰,就是十四歲了。這一年的種種,都在她的眼前,變成一本書冊,一頁頁飛快地翻過去,甚至不容她出手,停留片刻。她笑了笑,身子往後傾,懶懶依靠在木質後背上,秋千架緩緩搖晃,讓她的心情惬意許多。前天晚上睿王妃的那一巴掌,經過兩天,也早已消腫退散,如今她的臉上見不得任何的異樣,白皙細嫩,光滑美麗。而軒轅睿跟睿王妃之間的隔閡,越來越嚴重了。那個女人,奪去了原本屬于她的一切,而且一次次要置她于死地,如今被自己喜歡的夫君斥責掌掴,心裡頭該有多難受?琥珀閉上眼眸,隐約記得,前天晚上,睿王妃借着燈籠散發出來的微光,看清楚自己容顔的那一刻,表情複雜驚恐,活見鬼一般。她活着回來,打破衆人美夢,自然有很多人要坐立難安了。睿王妃就是軒轅淙的下屬,現在她已經知道了自己的存在,不久之後,軒轅淙也該得知消息了吧。無論軒轅淙在多遠的别國享樂逍遙,一旦得到消息,也會用最快的速度,趕回來吧。真期待,軒轅淙發現自己已經在軒轅睿身邊這麼多天的事實,又會是何等的表情……她真的是等不及想要看看了。軒轅睿。她在心底念着這個名字,一遍又一遍,不帶任何情緒。這個男人,對她的意義到底是什麼?他讓自己過去的一年,過的多麼狼狽,多麼可悲,多麼無助?他讓她迷失了自己,在迷路的時候也不願意離去,隻想着站在原地,或許他會來找她,或許他會來見她,帶她走。他的聲音,他的面容,他存在在她的心裡,讓她生病。但怎麼說才好呢?他擁抱自己的時候,她依靠在他胸口的時候,他撫摸她臉龐溫情脈脈的時候,他将吻烙印在她額頭的時候——她的心,還是那麼平靜。怦然心動,居然不知何時,成為一種她不曾掌握過的能力。她居然,對任何人,都不會心動了。這是好事嗎?還是……今天,軒轅睿不會來了。他昨晚說過,今早要出發去西關處理公務,三天後才能回來。不過正好,這三天之内,她也有要做的事。這裡才兩個丫鬟而已,她要逃開她們的視線,實在太過容易。她帶來的侍衛就在附近等待她的命令,軒轅睿來的過分頻繁,她遲遲不曾多走動,這三天卻給她絕妙時機,辦完事。兩天後的深夜。琥珀睡得昏昏沉沉的,在噩夢之中百轉千回,卻又喊不出聲音來,蓦地驚醒,睜開眼來,屋子内還是一片漆黑,她輕聲歎氣,放下心來,眼前卻蓦地閃過一片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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