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問是個嚴以待人,寬以待己的人。所以回過神後,我朝葉知秋露出特别知性内斂的笑,說道,“我家的名字你很好奇吧?可惜下課了,這樣吧,下禮拜同一時間,也是這個地方,我再告訴你。雖然我挺忙的,但是我覺得咱們還是要多聊聊,我聽我爸說過,好學生都需要多溝通溝通,要不然很容易那什麼的……我爸跟我說,他們學校中文系一個才子,好學生啊,上禮拜問了我爸一個問題……”
這時哨聲再次催魂似的響起,我皺了皺眉,很嫌惡得停了下來朝操場看去。
此時身邊一直沉默的葉知秋主動問我,“他問了什麼問題?”他的表情有些嚴肅,眉宇間透出一種讀書人天生的求知欲。
我轉過頭來繼續,“他問我爸:老師,上帝如果是萬能的,那我能不能請求上帝給我介紹個對象,最好是國字臉的那種,我就喜歡那種女孩。”
葉知秋楞了一下,突然呵呵笑了出來,我看呆了,他連豪放的笑都能笑出一種讀書人的氣質來,覺得自己真是有眼光。
他笑着問我,“那你爸怎麼跟他說的?”
我已經起身,朝他露出特别燦爛的十八歲女孩的笑,“我爸是這麼說的:同學,我覺得讓上帝給你介紹對象沒什麼問題,但首先你得先教上帝中文,我估計他不太認識中文的‘國’字。”
葉知秋又笑了。以後的很多年,在我屢屢受挫,懷疑自己究竟是否能跟上他的步伐,抓住他的影子時,我總會回憶溫暖陽光下少年暖進人心的笑,那光芒是如此刻骨銘心,以緻使我産生了要追随那光芒一生的願望,哪怕我被它灼燒成為灰燼。
我很欣慰得發現今天他的笑容特别泛濫,大概是受了我的傳染。但是那要命的哨聲真如撒旦的吼叫,一點文藝的美感也沒有,我畢竟隻是一個成績特别低下的底層人物,去遲了必然遭到人民的唾棄。不像尖子生葉知秋,咳嗽兩聲校長就摟着他去量體溫了,我估計除非我得非典牽涉到人民的生命安全,一般般的比如咳嗽出血,必然是沒人理會我,由我自生自滅去的。
前方大部隊的号角正呼喚我,我不得不邁着腳步離開,一邊走一邊對葉知秋叫道,“我走了,很多人嫌棄我老不守紀律。下禮拜别忘了,不能忘啊,”我跑出他五米遠外,他仍站在原地,手上拿着書和我的紙飛機,我繼續叫道,“飛機别拆,千萬别拆啊。”
他朝我揮揮手,說道,“好,你慢點,不要急。”
聽到他對我的叮囑,我飄然成仙,剛想回眸朝他露出一個堪比仙女的媚笑時,說時遲那時快,腳下一塊東西突然絆住了我的腳步,重心不穩,我就這麼慘不忍睹得在我的意中人面前,摔了一跤,令人悲傷的是,姿勢非常缺乏美感。
天可憐見,從天堂墜落到地獄,我隻用了幾秒,我的人生真是跌宕起伏。就好比那個一心想娶個國字臉女人的才子,結果因為上帝不懂中文,給他介紹了個豬腰子臉的女人,那麼他滿腔荷爾蒙的心該有多失望啊。
我不僅很失望,還很痛心。我坐在地上欲哭無淚,痛罵腳下那顆棱角分明的小石塊,不絆真正的花癡,反而絆我這樣純真矜持的女生,活該你這輩子隻能當個石塊,連顆瑪瑙的待遇也沒混上。我揪着眉把那石頭狠狠扔進竹林裡,才覺得消了點氣。
剛想起身,空中突然出現一雙白淨的大手,掌紋分明,五指的陰影照射在我的臉上,讓我短時無法迅速整理出一首詩歌來表達我内心的亢奮。
看我愣住,葉知秋笑了笑,“摔傷了嗎?”
我繼續發愣,失魂似的,“是,摔着了。”
他皺了皺眉,“摔哪裡了?”
我一動不動得盯着他,“腦子。”
“噢?”
我點點頭,心說,我摔成花癡了,你能醫嗎?但是終究覺得這樣說出口,容易被人誤解為調戲,于是我很不客氣得伸出手拽住他,在他的用力下起身,指着自己的腦瓜說道,“沒事,多摔幾次也沒關系,反正已經沒救了。”
我畢竟是覺得尴尬了,邊說邊後退,飛也似的跑向密密麻麻的人群,等我氣喘籲籲得站在莊子然後面時,我第一次認識到,我有做“飛毛腿”的潛質。想到此,我望着碧藍天空,突然釋然了,書讀不好又怎樣,大不了以後去當運動員嘛。
此時主席台上的年級組長正拿着麥克風嘶吼着,“同學們,不要講話,誰再有小動作就給我到操場跑三圈……”他話音剛落,一陣狂風襲來,吹起組長頭頂所剩不多的毛發,那畫面緻命得吸引着場下站着的我們,台下嘻笑聲大起,大有膜拜風神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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