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那金色黃琉璃瓦締造的皇宮内依舊威嚴得遠離世俗,記載北方事宜的監察司的來函擺上了禦書房的案頭,是三百裡加急送至的,一共三份。那幾乎是同時送達到三份傳報亦來自三個不同的路線,而傳報的是同一件事。
這三份的函書中有吳源的密折,也有隐匿在當地的監察司人員的密折,還有跟随欽差而去的隐在瞧熱鬧的人中密探的密折,三份完全不相同的密折的内容基本上相同,将所見所聞皆一一詳細記錄,其中,皆将那場幾乎不夠資格傳報到兵部的戰事記載得殺氣騰騰。
親曆戰事和翻文閱卷本就有非常大的鴻溝。
拿起桌上的那些夾在密折中那些曾經抛向天際的累累血書,其上,一條條一款款有理有據控訴着江氏的殘暴,看得那些傳閱的大臣們面色沉寂。這幾年南北天災人禍,天地威嚴讓民間已然私語,如今,在欽賜江氏婚宴上散發出來的“血書”這件事更讓朝政的體面雪上加霜。
塞北江氏是什麼東西,有心人都知道。
在王上最落魄時,江氏就是就追随王上的一條忠犬。
隻是,現如今,民間将王上這條忠犬肆意和刻意傳聞成殘暴猥瑣,讓無人不憎惡,那麼,轉而言之,影射出這條忠犬的主人豈不也是卑劣之人麼。
這不是在向天下人揭發塞北的江氏為虎作伥,而是在控訴天子無德于天下。察覺着這種不詳氣息的臣子們沉穩拱手谏言,“事發有因,究竟是哪個這般膽大妄為,立等聖斷。”
立等聖斷?好冠冕堂皇的推搪之詞。
擡眼看眼前這些站在金磚上的老臣,這些人的心思,他豈能不知,皇權相争下,有心人看到的是未來權勢,無心人看到的是唯恐避之不及的禍端,看來這些老臣還都清明,借着蕭泓的相思病一事,将連拒絕的資格都沒有的子侄都遣了出這是非之地,當真是好盤算。為了蕭泓一人,滿京城的貴胄子弟都追随去瞧熱鬧,虧得三個皇兒還都做了當真去盤算了,去信了,去摻和了,去經營了,可笑。
隻是,任誰也絕想不到皇子之争的戰火居然會牽連到了那永不回京的塞北馬場的江氏。
再次掃視下低首的臣子們,王淡然翹起的唇角有抹不易察覺的譏诮。很可惜,哪個都把盤算撥了錯了,那江氏可不是狗,那是隻狼!很詭異的是:這還是隻沒有野心的野狼。就和不偷腥的貓一般匪夷所思到不可置信,但,王上相信,并且堅信無疑。
不理會眼前禁寒若素的臣子,掃了一眼旁邊缺席的空座,那是永固的座席,這次商談也曾傳旨到了王府,可惜,永固一大早就抱着自家的寶貝小郡主去宗親們那走家竄戶炫耀去了,不到晚間根本就不會回府。想要在那千百個府邸中找出專程避開的永固并不容易。
好悠閑呀!
被各路禦史盯了二十年,一舉一動都不能有所偏頗的永固王爺現在的生活狀況就是這樣了。
趕着早兒,由細心的嬷嬷抱着,小郡主過來請安了。
皇家的規矩遠大于民間的規矩,今兒個早起的永固和薛钰低聲說着話,聽了傳報,都歡喜得笑了起來。
自從過繼了中宮嫡出小公主為女,瞬間即将那些禦史們所重視的王府世代傳承的問題瓦解于無形,朝議上一下子就沒了為此而争議的理由,這幾個月裡,王府裡外熙熙攘攘,連帶的,素來有嫌隙的侄子們也均屈尊身臨歡喜得道賀,前幾日,還在那些素來是無事找事做的宗親們一緻推崇下,永固王爺還被舉薦為宗人府的宗令,這不,到了的秋祭,就正式上任了,門庭若市,滿眼榮光,永固王府有着前所未有的繁榮。
請安後,問安中,靠着薛钰腿邊,小郡主奶聲奶氣的應着問話。從出來時的不安到現今的依戀,全是緣由薛钰的強勢,将那些從宮中一起過來王府的仆役拒之在門外的威嚴,曾經讓年幼的小郡主倍覺委屈,隻是,不同宮室中的步步皆冰和不曾體會到的珍寶般的疼愛,沒出幾日,那惶然就被身邊那新鮮事物給一掃而空了。
整了衣冠,永固囑咐左右準備,“借着今兒個豔陽天,今兒個父女倆出門訪友去。”
聽得這話,小郡主連忙奔在義父身邊,歡喜得揪着義父的衣襟,擡起那着着珍珠繡花鞋兒的小腳一個勁往義父懷中爬,迫不及待的小樣兒讓永固兩口子看得哈哈大笑起來。
好,出門去晃蕩晃蕩吧。
好不容易換得自家眼前清平,哪個會去摻和那廟堂之上的從不未停息過的吵吵鬧鬧?
噢,今兒個王爺一派歡喜的模樣兒瞧得一旁相送的仆役皆也歡喜。等得王爺和小郡主遠去得不見了蹤影,在門房當值的張忠這才将彎下的腰直了起來。
哈着氣,仔細擦拭那黃燦燦的門環,清掃高檐門前的階梯,那門口的鎮宅的石獅也需仔細除卻灰塵,能在風生水起的永固王府當差,實在妙哉。
忙碌過後,滿意得看着眼前一塵不染,眼角餘光瞄着自遠處往這走來一位年輕人,張忠連忙直起了腰杆,那是哪個不重要,重要的是雖說他隻是個門房,可正所謂王府門前七品官,這等體面架子可決失不得。
第五章
對上京的小百姓而言,外地來的異鄉人全都是鄉下土包子。
用上在貴為天子腳下臣民的挑剔眼光,打量着往這兒過來的那位年輕人,單憑邁步行止,王府的門房張忠就可斷定出,那絕非是官宦子弟。
由遠到近,幾步到了眼前。走在眼前的這位“鄉下土包子”可一點也沒個土相。衣着用的是那滿京城也不多見銀絲般的綢緞料子,那腰間别着玉鍊寶瓶的昆侖玉飾,和熙姿态也絕非那種為生活奔波的平民,不是官宦人家的子弟,鑽營商賈之戶氣息亦全無一分,看過來的眼波清澈如溪,迎面的淺笑如和風般拂過,讓人平白生出九成親近來。
門房張忠怔了怔,這是誰家的哥兒?生得這般俊秀雅麗。
行止溫潤的年輕人上前微微點首,自衣中取出一張拜帖遞了過來。
接下遞過來的拜帖,啊?這位小哥兒請求拜見王妃?
門房詫異起來,這位連個仆役都沒個随行的小哥兒究竟是哪來的?居然輕易遞上一張拜帖就想求見王府的身份最為尊貴的王妃!
天底下的隻要會喘氣的都曉得這在雲端般的王府内中的王妃是天底下數得着的一等人物,二十年如一日獨享恩寵,一直是京裡七大不可思議事件之首,就是那深宮中的尊貴的娘娘們也豔羨得了不得,内府王妃曾用過的小物件偶流入在市面上,無一不被貴婦們哄搶出天價來,那些有幸搶購得回去的,據說都給供奉了起來,以求添點福氣運氣。這還罷了,前些年,宗親們為了性格孤僻的永固王妃觸及七出中無子一緻發難,勸說着永固王爺怎麼着也得為世襲之職留下可繼承的血脈,當然,實在不許納妾,過繼血脈相近的宗親後嗣也是很好的主意嘛。打着各自的算盤,曾經一段時間内,糾纏着王爺的宗親們賴着白吃白喝,緻使向來安靜的永固王府喧嚣不堪,而那些勸解永固王妃的夫人們則都被一如既往的拒見,這種狀況一直延續到王府廚房的米缸告了急,永固王爺都沒敢松口。這還罷了,往近了說,就大前月,王府迎接小郡主的大喜日子裡,内府内傳出個輕飄飄吩咐,就讓宮裡指派陪侍小郡主的女官儀仗連門檻都沒給踏上就給打發回宮了,至今,宮裡也沒個反應。現如今,那個不曉得,那常年隐居在王府深處的王妃才是這富貴王府的當家人。
在這等炙手可熱的狀況下,這位年輕人隻憑着一張拜帖就敢求見府内那些供奉幕僚都未曾有體面見得的王妃?如果不是瘋傻之輩,那必定是有點來頭的了。
察言觀色下,那年輕人一派溫潤氣息,在這階高一頭的金碧府門前沒顯得一點不适,這不免讓王府門前的門房張忠頗有一番思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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