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上王順都緊繃着弦,一時想若那白骨真是姐姐該如何,若不是又該如何,總是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幾天功夫就瘦了一大圈,原本合身的衣裳穿在身上也飄飄蕩蕩的。雖說早些年他也覺得姐姐可能兇多吉少,但畢竟一直沒有确切的消息,心裡隻是存着一絲僥幸,能騙自己說或許姐姐一直在另一個遙遠的地方安定生活……可現在見了眼前那個大壇子,他心中忽然就冒出來一個毫無根據的念頭,直接就将多年來的僥幸打得粉碎:他直覺那些白骨就是姐姐。王順抹了一把臉,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努力回想,想了半天,還真叫他想出來兩條。“有的!”他聲音發顫道,“我姐前頭牙齒不好使,後槽牙用的多些,左邊下面倒數來到大祿朝兩年多了,晏驕還是第一次見個男人哭成這樣。他簡直就是趴在那堆白骨内撕心裂肺的哭嚎,聲音都喊劈了,臉上的眼淚像下雨一樣嘩啦啦流下來,瞬間濕透了前襟。哪怕不知道前因後果,可隻是這麼看着,就叫人忍不住跟着眼眶酸脹。晏驕和龐牧對視一眼,下意識拉住了對方的手。唉,世間最讓人無能為力的慘事,莫過于陰陽兩相隔。等王順哭過一通之後才被人半拉半拽的扶起來,按到外間的椅子上,晏驕又叫人上了凝神茶。方才王順哭得不能自已,現在還有些轉還不過來,不過到底是個積年的生意人,心思細膩,本能的站起來接了茶,啞着嗓子道謝,又一掀袍子跪下磕頭。“草民失态了,實在是”“人之常情罷了,”龐牧溫聲叫他起來,“坐下慢慢說。”他素來最愛重有情有義之人,此刻見王順如此,又思及此人多年來一直苦尋家人,非常人能及,怎麼會怪罪于他?王順是個白身,且商人地位低下,并不敢與他二人并坐,定要去下頭跪着回話。上首兩人拗不過,也知世情如此,便叫人拿了個厚實的軟墊給他。龐牧見他舉止有度,言談順暢,心下寬慰,又問他是否讀過書。王順歎道:“草民幼時家貧,雙親去的早,幾乎是姐姐一手帶大,她雖是個婦道人家,卻頗有遠見,拼命熬夜做活,又走街串巷販賣東西供我讀書。”說到這裡,他眼眶裡又止不住的滴下淚來,一邊擡袖去擦一邊哽咽道:“奈何草民天資愚鈍,考了數回也不曾中,實在不忍姐姐再為我白費力氣,最後便索性跟高強打下手,後來自己出來學着做些買賣,倒還有幾分意思。”他早已與姐夫撕破臉,多年不曾往來,此時被迫提及也不再尊重,隻以姓名相稱。晏驕唏噓道:“你們姐弟真是情分深厚。”王順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被她一句話勾下來,當即泣道:“我娘本是外族拐來的,後輾轉嫁給我爹做了他第三個老婆。當時我爹已經六十多歲了,我娘才生了我那年他就死了,前頭兩個老婆留下的幾個孩子欺負我們母子三人孤苦無依,半分家産也不肯給,直是攆了出去……”“我三歲上時娘又死了,姐姐帶着我沿街讨飯。因我們沒爹沒娘,又生的外族模樣,在那錦繡江南分外格格不入,日日受人欺淩。後來邊關烽火漸起,我們姐弟的日子就更不好過了。不過姐姐力氣大,又能吃苦,後來學着人家走街串巷賣東西,漸漸日子竟也起來了,便又送我去讀書。”“姐姐二十歲那年,有個商人途經本地,因買賣盤桓數日,不知怎的便要娶姐姐做續弦。大人,我姐姐雖不如中原女子生的柔美袅娜,但實在是個頂能幹頂好的女人,初始我見那男人已四十歲,怕不是當她爹都夠了,且面相油滑,不似好人,就有些不大願意。可姐姐苦了這麼些年,驟然有人對她溫柔體貼,已然心動,且那男人家境富裕,又承諾會一輩子供我讀書,更難得也是西北人士,沒有半分瞧不起的意思,姐姐到底是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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