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馬(3)意大利佛羅倫薩行動總部“你應該想得更大。”視頻裡有人不屑地說,“一直以來你都是聽命行事,k,聽慣了國家主權那一套,總怕為自己招惹什麼麻煩——基層人員就是如此,被吓唬慣了,思維總是那麼僵化。你是被巴黎吓到,還是倫敦?”“你應該明白一點,k,發生在法國的事為什麼不能發生在意大利,叙利亞無法阻止我們,為什麼你覺得意大利可以?我們的軍艦開在哪裡,哪裡就是我們的地盤,現在你總算有所進步——繼續保持下去,隻要能把u盤回收,任何海外行動都是可以被解釋的。——你知道我們的國民,隻要發生在國外,沒有誰會真正關心。沒了關注度,國會山又能興起什麼風浪?”“鬧得大一些,頻繁一些,隻要好用就别怕反複使用,一次沒成功并不代表之後也會失敗。羅馬可沒有巴黎那麼龐大的下水道,之後幾天,系統在羅馬的全部權限将對你開放。别讓他們再流竄到别的城市了,就讓一切結束在羅馬。回收目标,你就是英雄,大人物欠你一筆,他會記住你的名字。但如果弄丢了它——”每一次的臨戰訓話都以意味深長的無言威脅作為結束,任務失敗後會面臨什麼後果,k已經不願去想,他有再吃一顆藥的沖動,但他的服藥間隔已經很不健康了,他隻能就着冰水匆匆咽下一粒營養片,背着手走出辦公室,希望自己的臉色不要太過難看。“羅馬的旅館已經篩查過了嗎?”“多重目标篩選已經進展到圖拉真廣場了。”有人說,“今晚的騷亂預計能把監控攝像頭不夠多的區域全都封鎖——但我們還沒找到那輛車。”那輛車肯定是藏到了監控所不及的地方,也許h和那兩個人也是如此,即使能把旅館和特米尼火車站翻個底朝天,下層社會也有太多藏污納垢之處,遠離攝像頭所及,今晚的行動或許毫無收獲,但話又說回來,上頭根本不在乎浪費,一如他們所說,這裡又不是美國。哪怕是為了取悅頂頭上司,動靜也是越大越好。k的雙拳悄悄收緊,這一瞬間,他想到的居然是老戰友h,他的背叛并沒讓他憤怒,此時此刻,甚至讓他情不自禁地有些羨慕……想到電腦裡留存下的視頻錄屏,他的心跳安穩了些,安全感無由地滋生了出來,k清了清嗓子,“盯住難民營附近的攝像頭——應該差不多也快開始了吧?”他忽然又想起了普羅米修斯,據說和他們的信息戰也正如火如荼地進行中,k其實暗自希望自己也能負責這方面的行動,這樣,也許他就能從對方口中知道這個u盤裡到底裝了什麼文件,它又能賣出什麼價錢……意大利羅馬難民營“&¥——(&¥!”身處于狂熱的群衆之中,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看過演唱會,去機場接過明星的人大概都有所體驗,李竺陪旗下藝人多次走過紅毯,聽慣了尖叫,見多了兇猛的粉絲,本以為自己已能對這種場面免疫。但現在她依然有種怪異的感覺,這也許是因為他們根本就聽不懂主講人的話,也許也是因為他們的處境從未這麼危險——一旦被分辨出異教徒的身份,誰知道激動的人群會對他們做出什麼?就是當場打死,也不是沒有可能。“他們在說什麼?”李竺不禁輕聲問法蒂瑪——大體來說,他們還是安全的,女人在這場活動中隻是添頭,她們全站在陰影裡,身穿罩頭黑袍,蒙着臉聆聽訓話,隻要時不時跟着做些手勢,含糊不清地應和幾聲,就算是完成了自己的義務。法蒂瑪沒有在第一時間回答她,她出神地凝視着人群中央的男人——這明顯不是晚課,人群也許籍着這個由頭聚集在這裡,但站在中間說話的人并非阿訇,而是個激動的中年男子,他不斷地揮着手,抑揚頓挫、又急又快地說着什麼,周圍的人群逐漸開始呼應,情緒也跟着高昂起來,随着他不斷的設問與反問,人群開始高呼着回答,‘囊姆’、‘囊姆!’、‘讷’、‘讷!’。人群周圍,有些白人面孔開始遊走,像是想要維護秩序,卻又猶疑地不知這是否隻是晚課的一部分,中年人指着他們喊着什麼,人群更激動了起來,有人擁着往警衛那面過去——沒有槍聲,也沒有什麼争執,幾張臉一沖就沒了,人群因此更加亢奮,開始振臂高呼,随着中年人大喊着口号,許多人藏在陰影裡,含糊地答應,他們的頭低垂着,不和别人對視。人臉消失的刹那,李竺不禁抓住傅展的胳膊,她緊張得渾身僵直,除了腰間手槍的堅硬觸感與傅展的胳膊,沒什麼東西能給她安全感。就像是身處漩渦中,雖然沒人揭破她的僞裝,但她依然心虛地感到巨大的吸力,這瞬間本能隻想逃脫。“他在問,我們做錯了什麼。”法蒂瑪終于開腔了,她依舊凝視着人群中央,雙唇機械性地顫動着,時不時喃喃念誦着口号,“我們想要的隻是好好生活,我們本來隻是好好生活。”“他們在報紙上抹黑我們,這群難民,我們的到來帶來了犯罪,好像我們天生就是那麼惡,叙利亞人天生就是那麼惡嗎?也許,也許來到這裡的叙利亞人都不無辜,因為好人全死了,是他們發動了戰争,叫我們中最惡的人才能活下來,才能到達這裡——”她的英語就像是耳邊吹過的輕風,老婦人又黑又皺的臉頰幾乎沒動,“然後他們說,我們是壞的,我們不該來。——我們也不想來,誰想背井離鄉?是誰奪走了我們的一切,現在還要冷眼相待?”她的眼角有淚珠沁出,“是不是叙利亞人就活該去死?他們支持内戰的時候為什麼沒想過這點,我們站在這裡,不是靠你們的恩賜,這是我們應得的,應得的……我們在難民船上,每一天都有親人死去……”她說不下去了,夜風輕撫着她的面紗,法蒂瑪掩面嗚嗚地哭起來,聲音就像是黑夜裡烏鴉的鳴叫,這烏鴉一定栖息在墳墓裡。她的哭聲讓周圍的女人都低下頭,傅展和李竺自然也不能免俗,傅展低聲說,“能走到意大利的人,如果不是非常幸運,就是足夠有錢,足夠邪惡,每一張前往歐洲的船票都隻有中産階級買得起——那些窮人的船開不到一半就會散架。”即使如此,他們也急于逃離,甯可在大海中孤立無援寂寞地死去,而那些中産階級中也隻有最惡的人能到達這裡,食物、清水都是稀缺資源,每一艘船都嚴重超載,補給永遠帶不夠。如果歐洲人不讓他們靠岸,這漂泊就得無止盡地繼續下去,蛇頭賺得盆滿缽滿,但難民船每天都有人死去,活下來的人越少,資源就能支持得越長。所有的難民都愛鬧事,他們對收容他們的國家毫無感恩之心,做起惡讓善良的本地居民瞠目結舌,不明白怎麼有人能如此玷污善心。但一切有果必有因,在叙利亞與大海上發生的一切,使得踏上歐洲大陸的難民就是最孔武有力、最惡的那一波,真正的老實人都在黎巴嫩待着——自叙利亞戰争開始以來,這國家已經收容了最多的戰争難民。但國際社會怎麼會知道?法國、英國、比利時與德國叫苦連天,他們才是國際社會,黎巴嫩也配做國際社會的一員麼?“是誰發動了這場戰争?誰讓我們流血?誰讓我們和家園分離,誰讓我們變成這樣?美國人!歐洲人!他們憑什麼在這裡安然無恙、坐享其成?”男人依舊在大喊,“我們要争取我們的權利,要讓死去的親人知道我們沒有忘記他們!”就連男人也哭了起來,有人走出來散發武器,時間越來越緊迫了,防暴警察一定在趕來的路上,男人的語速越來越快,已經有人往四面八方散開,李竺在人流中隐約看到中心有人拿出了很大的袋子,裡頭反着金屬的幽光,就像是刀鋒和槍口的那種光,但她沒看得太清楚:法蒂瑪哭夠了,她擦着眼淚,拉着他們往後退去——女人是被無視的,沒人來搭理她們,戲已經演完了。手電筒和火把照着人流各自遠去,遠遠的似乎傳來了人群的尖叫,今晚羅馬注定不會安靜,有許多居民都要遭到一生中最可怕的襲擊,但。難民營這一角是安靜的,法蒂瑪重新燃起了小火堆,背對着他們坐在一邊,她閉上眼像是在祈禱,也像是黑夜中呆闆的石雕。“我的女兒,死在難民船上。”十幾分鐘後,他們什麼也聽不到了,隻能隐約看到天邊的火光,在暴風眼中一切反而很平靜。法蒂瑪說,她死魚一樣的眼睛注視着他們,沒帶絲毫感情,這一刻她似乎對他們的真實身份絲毫不感興趣,僅僅想對局外人訴說,她的命運在難民營内部太平凡,絲毫引不起一絲感情的漣漪。“這是他們告訴我的,她死前受到了非人的待遇,他玩夠了就把她丢到海裡,‘别浪費糧食’。”她的表情毫無波動,隻有嘴唇又開始輕輕地顫抖,“那艘船比我呆的好,實在塞不下人了,我讓她上那艘,她父親在那裡,還有他的同事和好友——就是剛才說話的那個男人。”她頓住了,過了半天才說,“就是他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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