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光說,你種了荷花嗎。他說,是,我挖了一個池塘。夏天荷花都會開滿。大概到了晚上十點鐘,餘興未了地結束。清祐第二天要去雲南出公差,早上的飛機。重光的家最近,但清祐提議先送桂興回家,蘭姐的車停在附近,她開自己的車回家。桂興這天晚上聊得也很愉快,下車時大聲說,清祐,你要把重光安全送到家。他說,那自然。桂興說,重光讓你意外的事情,還會有很多。她隻是性情樸實。他說,是,最深的水總是寂靜無波的。桂興下車之後,車廂裡頓時安靜許多。重光覺得這個晚上自己說了太多的話,何以對第二次見面的清祐和蘭姐感覺性情相投。他們都是做商業做管理的人,比她年長許多,是完全不同的生活範圍。也許是因為他們是佛教徒,待人十分謙和。重光見多了咄咄逼人虛張聲勢的人。但這兩個新朋友就十分自然,并且理性。她願意與他們聊天。但其實這些話說與不說,又有什麼區别呢。就如同被修剪的頭發一樣,重光早已認清了自己是誰。知道自己在怎樣地生活。清祐不介意重光的沉默,也不搭話,隻是在前面穩妥地開着車。路上接了一兩個電話,有一個是年幼女童的聲音。他對着手機以一種極其耐心的語氣與女童說話,說,朵朵還不睡覺嗎,媽媽睡下了嗎,太太和奶奶呢。我在路上,我一個半小時左右就到農場,讓她們都不要擔心。你要乖。好好睡覺,不要太晚……他無疑是有着一個大家庭,還有着疼愛寵溺的小女兒,也許不止有一個孩子,如果有大孩子,起碼也該有二十歲左右。但他有自己的事業、興趣,還有自己的社交圈子,比如,會有心情選一個晚上,與兩三個彼此談得來的女性朋友一起出來吃頓飯,并且清談。他并不乏味。重光坐在他的後面,看着他的背影。那天他換了一件短袖襯衣,淺褐色,适宜的顔色,看起來很樸素。從後面看他,他的身形顯得大方,姿勢端正,有着一個四十多歲男子特有的笃定。他們在事業和家庭中獲得的磨練,已經足夠蛻化掉身上所有僵硬生澀和毛躁的弱處,把自己鍛造得通透自如。她說,你要回農場,還要開很長時間的車。他說,是,我一般都要回去,除非有時特别忙特别累,會住在城裡的房子。我在城裡有一套公寓,隻是很少去。他報了一個公寓的名字,說,那裡離你這裡也不遠。她知道那處公寓。他的階層與她不一樣,這很明顯。他把車停到樓下,依舊從駕駛座下來,站在車外,與她道别。他如何會有一種這樣鄭重又謙和的待人方式。這是重光以前從未在其他男人身上發現到的。中國男人,大多粗暴和缺乏禮儀。她在工作中見過很多闊綽的男人,商界的,娛樂圈的,有些成功的商人,已經十分有錢,身上依舊留着辛酸掙紮的痕迹,處處自私低俗。而文藝圈子裡,懷才不遇心态浮誇的男人更多,急功近利,懶惰逃避,渾身散發出酸溜溜腥臊難聞的氣味。他們不會這樣與一個初初交往的朋友道别。而重光對他來說,原不過是個可交往也可不交往的角色。她是個做義工的閑人,在這個社會上沒有任何可交換的價值。她也并不年輕漂亮,也不散發勾結的氣味。無需讓一個男子對她如此殷勤看重。重光不勢利,也從不仇富。相反,她覺得有所成的人才會有更好心态,有更高精神追求,但這顯然也需要一種個人的境界,不是人人都能做到。人要走過千萬重山,抵達高山頂端之後,再甘願放低自己以平常心做人,但這隻能屬于有覺悟的人。眼前這個溫和平淡的男子,直到此刻,他的面容依舊沒有給她留下深刻印象。他是個舉重若輕,波瀾不驚的人。這是他身上最好的部分。還有他穿衣服的氣質,和他的農場。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會選擇去種菜種樹,種一池塘的荷花,不管他們有錢還是沒錢。也不是所有的男人,都能把一件棉布襯衣穿得似乎總在閃爍出一種細細光芒。他穿的襯衣吸引重光的注意力。他十分幹淨,并且有力。這樣的男子一般會早婚早育。很少見到一個出色的男人,很晚還不結婚,他們即使卓爾不群,品位獨特,也依舊會早早歸屬家庭。而女人則剛好相反。像清祐這樣的男人,會維持一個很好的家庭,疼愛妻子,呵護孩子。嫁給他們的女子,是有福的。重光心中如此這般地想着,一邊微笑着與他道了别,轉身上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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