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蘅放下麥克風,冷眼瞪着蔣亞:“要麼你來唱?”
“哎喲,那可不敢,”蔣亞欠嗖嗖地,“我五大三粗,唱不出那種細膩的感情。”
唐蘅深呼吸一口氣,心想不和這王八蛋計較。
偏偏安芸還來火上澆油:“蔣亞!你說你,幹嘛非要戳唐蘅的痛處呢?”
“哎,兒子,聽爸爸一句勸,”蔣亞把汗津津的胳膊搭在唐蘅肩膀上,“失戀的痛苦不會超過一個月,真的。”
唐蘅說:“滾。”
蔣亞笑嘻嘻道:“我就不。”
周五的傍晚,他們如約來到“長愛”。老闆在草坪上立了一塊熒光藍LED牌子,粉色小燈串起來,寫成“最愛的夏天”五個花體字。舞台就是一張防水塑料膜,踩上去咯吱咯吱響。四周擺滿了小馬紮,已經有幾個觀衆坐在那裡等候了。
阿豪的樂隊也來了,幾個人打過招呼,阿豪溜到唐蘅身旁,小聲說:“蔣亞今天好騷。”
唐蘅表示認同。
蔣亞燙了頭,染了頭。他現在是滿腦袋紅色小卷,仿佛頂着一碗紅油方便面,再加一副碩大的蛤蟆鏡挂在臉上。三人剛見面的時候安芸震驚地問:“蔣亞你受什麼刺激了?”
蔣亞說:“時尚,你懂個屁。”
其實唐蘅似乎有點明白蔣亞的想法。這大概是今年他們最後一次合體演出,下一次,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唐蘅穿了川久保玲的白T恤,就是那個被“阿珠”圍毆的晚上,他穿的那件T恤。他知道或許這也是他最後一次在“長愛”唱歌。
演出開始時草坪上已經坐滿了人,現在學生開學了,比暑期熱鬧許多。天色徹底暗下去,LED牌子上藍色和粉色一閃一閃。不斷有樂迷趕過來,沒有位置坐了,就圍成一圈站着看,老闆準備了啤酒和零食,觀衆們伴着音樂又吃又唱,空氣中啤酒的香味、零食的鹹味,還有隐約的汗味,被歌聲揉成一團。
唐蘅手心攥着吉他撥片,他坐在嘈雜的人群中,有些走神。竟然真的要離開這裡了。來武漢六年,這應當是第一次,他離開武漢那麼長時間。他早就厭煩了武漢,厭煩這裡的酷寒和酷暑,厭煩夏天雨後的髒水,厭煩沒完沒了的細雨,厭煩黑漆漆沒有路燈的巷子,厭煩太多太多。但其實他報名交換生項目的時候并沒有想到這些,就像他也沒有想到樂隊的專輯和比賽。他唯一的念頭是,這樣就見不到李月馳了。
盡管他不願承認這件事。
當唐蘅他們上台的時候,氣氛已經徹底high起來,原本坐在馬紮上的觀衆也都站起來了,一個個連蹦帶跳,搖頭晃腦。唐蘅把松散的馬尾綁緊,拍拍麥克風,高聲說:“大家好,我們是——湖士脫!”
“啊!!!”露露大叫,“唐蘅你好帥!!!”
觀衆開始起哄,唐蘅笑着說:“她男朋友不是我啊。”
蔣亞搶過麥克風:“你男人在這呢!!!”
音樂響起來,第一首歌是《Don’tCry》,唐蘅唱到一半,看見台下真的有兩個女孩哭了,淚光在她們眼睛裡粼粼閃爍,像不遠處東湖的波光。唱第二首《三萬英尺》時,唐蘅閉上了雙眼,他聽見衆人和着他的聲音,很多種不同的音色融合在一起,那麼響亮以至于這首歌都不那麼悲傷了,令唐蘅想起飛機起飛時的轟鳴。
李月馳如果在家,大概也會聽見吧。
第二首歌結束,露露大喊:“再來一首!”
“再來一首!”也有許多聽衆跟着她一起喊。
唐蘅的聲音帶了些沙啞:“你們想聽什麼?”
“——都行!”
“《夏夜晚風》好不好?”
“——好!”
唐蘅抱着吉他席地而坐,輕聲說:“這首歌送給一個人,盡管他不知道。”
然後音樂聲響起,唐蘅難得唱得如此溫柔。其實這首歌最适合在夏天的海邊唱,鹹澀的海風從台灣海峽吹來,輕拂在臉頰上。月光明亮,灑在海面,灑上一層薄薄的銀色。但是沒有海也無所謂,唐蘅想,東湖寬得像海一樣,一眼望不到頭。沒有月光也無所謂,人造光同樣灑進眼睛,灑進人群。沒有愛也無所謂,并不是所有愛都能得到回應,他為自己還願,無論李月馳能不能聽見。
唱完了,三人向聽衆鞠躬。唐蘅什麼都沒說,徑直下台。他撥開重重人群,隻想離開這裡,離開關于這裡的記憶。
唐蘅獨自繞過聽衆,打算去“長愛”取他的吉他包。然而才走了幾步,就陡然停在原地。
有個人站在不遠處的樹下,一動不動地。若不是藍粉的燈光恰好照亮他的黑色帆布鞋,唐蘅一定不會注意到那裡站着個人。他在看演出嗎?那麼為什麼站在人群之外,仿佛借一棵樹的影子作掩護?可是他——他為什麼會來看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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