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的,有人敲洗手間的門。李琴随手扯了張紙巾擦眼淚,&ldo;怎麼了?&rdo;餘兮兮的聲音傳進來,能聽出在微笑:&ldo;琴姐,大家來看何隊了。&rdo;李琴應着,洗了把臉才開門出去。隊員們年輕的臉孔上挂着笑,警服筆挺,英姿勃發,打招呼,&ldo;琴姐,兮兮。&rdo;餘兮兮順手他們倒水,笑盈盈地随口問,&ldo;才從單位過來麼?&rdo;&ldo;對呀。&rdo;魏枭上前把她手裡的水壺接過,道,&ldo;您歇着吧。挺着個大肚子還給我們倒茶,得虧是峥哥不在,要他在……&rdo;還沒說完,江海燕便狠狠一眼瞪了過去。後頭的話音戛然而止。大家的臉色都沉下幾分,沒人說話,病房裡的氣氛莫名詭異而凝重。餘兮兮卻沒什麼反應,看看衆人,好笑,&ldo;怎麼了?怎麼都不說話了?&rdo;說着視線落魏枭臉上,沖他随意擡擡下巴,整個人沒有絲毫異常,&ldo;接着說呀,要是他在怎麼着?&rdo;&ldo;……&rdo;魏枭沒吱聲,埋頭,兩手胡亂撸了把腦門兒。餘兮兮也沒再追問,未幾,彎腰坐下來,手無意識地撫摩小腹。陽光下,她目光柔軟。側顔溫婉而素淨。李琴剛咽下的淚意又翻湧上來,輕咬唇,蹲身緊緊握住她的手,哽咽說:&ldo;兮兮……别撐了。哭出來吧,哭出來你會好受些。&rdo;簡單幾個字,卻令一屋子男人的眼眶都微濕,江海燕更是已淌下淚。可出乎所有人意料,餘兮兮擡眼,眸光竟清澈而平靜,&ldo;為什麼要哭?&rdo;&ldo;……&rdo;李琴深吸一口氣,用力道:&ldo;你明知道秦峥已經……兮兮,别再自欺欺人,也别再把自己關起來,你得接受現實。那樣你才能開始新的生活,新的人生。&rdo;餘兮兮說:&ldo;秦峥沒有死。&rdo;&ldo;你還要騙自己到什麼時候?&rdo;李琴難過不已,&ldo;搜救隊沿着瀾滄江找了整整一個月……兮兮,他沒有生還的可能了。&rdo;&ldo;如果他死了,屍體呢?&rdo;她冷淡地問。&ldo;瀾滄江有4909千米,最後流進南海……當天又下着那麼大的雨,水流速度快,找不到屍體也在清理中。&rdo;&ldo;可是你們在第三天就打撈到了南帕卡的屍體,不是麼?&rdo;餘兮兮拿杯子喝了點水,垂眸,&ldo;找不到,那就說明他還活着。&rdo;她聽不進勸,固執得讓人心疼,李琴緊緊皺眉,&ldo;你……&rdo;&ldo;好了琴姐,我知道你很關心我。但我畢竟也是個當母親的人了,清楚怎麼處置自己的後半生。&rdo;餘兮兮打斷她,&ldo;這裡有點悶,我去外面透透氣。&rdo;說完起身,拉開房門出去了。大家目送那道背影離去,心裡都不是滋味。李琴焦慮,&ldo;再這樣下去,她非把自己逼瘋不可。&rdo;&ldo;算了,随她去吧。&rdo;江海燕沉聲歎息,&ldo;如果這樣能撐着她好好活,也沒什麼不好。&rdo;&ldo;……&rdo;衆人若有所思地點頭。就在這時,一道不同的聲音卻響起來,說:&ldo;為什麼就那麼肯定,峥哥已經犧牲了呢?&rdo;隊員們的視線集中過去,都是一怔。&ldo;以前,我也不相信世上有奇迹。直到它真的發生。&rdo;靳建飛拄着拐杖,笑容燦爛,&ldo;當時在叢林裡,我以為死定了,可是地雷爆炸之後,我卻隻失去了一條腿。老天是會憐憫人的。&rdo;時間就這麼在指縫裡流淌向前,無情又多情。這段日子,餘兮兮的生活一切照舊,吃飯,睡覺,上班,下班,偶爾看看電影,逛逛街。随着肚子一天天變大,她還養成了聽胎教音樂的習慣。每逢周末,她大多時候都戴着耳機坐在窗前,聽着音樂,感受着小家夥調皮的胎動,仰頭看天。認真努力地生活,不知盡頭地等待,日複一日。十月末,雲城退役軍犬贍養基地政治處收到一份長假申請,事由那一欄隻有短短幾十字,像一首即興而作的詩:我要去看看,那條融入了他鮮血的大江。我要去走遍,這片他用生命親吻的土地。&ldo;……瀾滄江的發源地是青藏高原,盡頭注入南海,它在境外還有另一個名字,就是湄公河。再過十分鐘我們就到達今晚住宿的酒店,大家休息一晚,明天我會帶大家遊覽景區……&rdo;漂亮的女導遊笑盈盈地說。周圍遊客們興奮雀躍地議論着,最後一排,餘兮兮側頭看着窗外,神色平淡。不多時,大巴停穩,導遊舉着小紅旗招呼大家下車。餘兮兮背着包走在最後,這時,一個輕柔的嗓音在耳畔響起,道:&ldo;當心點,要不我扶你吧?&rdo;餘兮兮下意識擡頭,一張不算陌生的臉便映入視野。那是個很年輕的女孩兒,典型的南方人,有尖尖的下巴和挺翹小巧的鼻,皮膚雪白,烏黑分明的眸總是亮晶晶的,透出一種純婉的真誠。小姑娘叫林悠悠,今年二十二歲,剛大學畢業。是和她一起參團來金三角的遊客之一。餘兮兮笑,&ldo;謝謝你,不用了。&rdo;說完就抓着扶手下了車。微涼的江風霎時夾雜着水氣迎面而來。她擡頭看天,夜的顔色是一種深沉的黑,繁星閃耀。仰望數秒,她忽然淺淺地笑了。林悠悠狐疑,也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ldo;你為什麼笑?&rdo;她的手,無意識低輕撫小腹:&ldo;因為我終于知道,那晚他看到的天,是什麼樣子了。&rdo;那晚,他在決戰前夕給她打來電話,他們在不同的土地上仰望同一片天,相隔千裡,卻像近在咫尺。小姑娘有點好奇,&ldo;他是誰?&rdo;&ldo;我的愛人。&rdo;餘兮兮眼神柔軟,仿佛透過夜看到了更遠的遠方,&ldo;一個英雄。&rdo;次日,其他遊客們跟着導遊去金三角景區遊玩,餘兮兮沒和他們一起,而是獨身一人來到了瀾滄江畔。天,微微地冷;風,微微地吹。她面朝大江流逝的方向,閉眼,聽舒緩的水流聲,伸手,撫摸無形無痕的江風。半刻,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輕輕響起,很低,也很柔,近似自言自語。&ldo;山狼下個月就要進行複役測驗了,如果通過,它就能重新回原來的利劍大隊。它很開心,你也會很開心吧。&rdo;&ldo;寶寶已經快五個月大,很健康,也很調皮,經常在我肚子裡動來動去。應該是個小子吧,你不是一直想要個小子嗎?&rdo;餘兮兮笑起來,風卻吹濕了她的眼睛,&ldo;……三個月了。你說過會回來,我相信你,所以一直在等。但是你能不能告訴我,我還要等多久?&rdo;周圍安靜極了,除了水流和風,沒有人回答。她低下頭,咬緊嘴唇試圖平靜,可就是這時候,偏偏這時候,所有記憶走馬燈似的依次閃現。九州大道的車禍,他從車上下來,看她的眼神似笑非笑不懷好意,她氣得半死,卻又敢怒不敢言;她夜店打架打進派出所,他來接她,指着&ldo;莫打架,打輸住院打赢坐牢&rdo;的橫幅冷冷盯着她;他對她總是沒個正經,卻又總在她最迷茫的時候成為她的明燈。餘兮兮的唇瓣咬出了血,視線模糊,卻仍固執遠眺這片他最後奮戰的土地,五内俱裂,痛得淚雨滂沱。‐‐&ldo;上次,我想上你。&rdo;&ldo;現在,我比任何人都愛你。&rdo;&ldo;……你去吧,做你該做的事,我比你想的堅強。沒關系,不用擔心。&rdo;&ldo;我會回來。一定。&rdo;‐‐騙子……然後她嘶聲,對着瀾滄江用盡一生的力氣大吼:&ldo;你他媽就是個騙子!&rdo;&ldo;姑娘,罵誰騙子呢。&rdo;背後冷不丁響起道嗓音,低而沉,熟悉得令人心驚。一刹,周圍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餘兮兮眸光微閃,甚至下意識屏住呼吸,回過頭。背後,藍天,白雲,綠樹,黑白世界終于變成彩色。那人雙手插兜,黑眸沉沉,嘴角彎着一道寡淡的弧,仍是初見的樣子。她張了張嘴,瞳孔收縮,半晌說不出一句話。良久良久,餘兮兮試探開口,聲音極輕,像怕敲碎一個夢。&ldo;……秦峥?&rdo;而他嘴角微勾:&ldo;兮兮,我回來了。&rdo;我此一生,用一腔熱血擁抱祖國,用所有生命親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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