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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do;這本書你是從哪裡得來的?&rdo;嶽霆并沒有立刻上手去翻,而是朝一旁的夥計點了點頭,對方立刻送上來一盆清水,用洋肥皂洗了手,再用毛巾擦得幹幹淨淨。那中年人并不肯多說,隻推說是去鄉下撿漏的時候收上來的。封皮上《四庫全書》四個字還是看得懂的,但看不清楚裡面的印鑒,認為是杭州文瀾閣倒塌時流落民間的版本。之前也不想來換錢。要不是因為時局不穩,想到要換錢湊路費南下,也不會拿出來賣。萃寶閣的老闆隻知道四庫全書是丟了一本,但丟的是哪一套的,哪一版本的,卻完全不知道,他用眼神詢問嶽霆,問他到底是不是這一本。嶽霆卻也沒把握,他雖然知道丟的是這一本,但他和專業人士完全沒得比,翻開覺得印鑒和字迹都很像那麼一回事,完全判斷不了真假。不過他盡管心裡沒底,表面上也會裝模作樣,看似随意地問道:&ldo;哦?那你這打算開價多少啊?&rdo;中年人支吾了半晌,才斬釘截鐵地說道:&ldo;五百塊大洋,一塊錢都不能少。&rdo;&ldo;噗!&rdo;萃寶閣的老闆正在喝茶,聞言把那口上好的明前龍井都噴了出來。幸好嶽霆反應快,在茶水噴到《四庫全書》的時候,早就站起身拿開了。&ldo;我勒個蒼天啊!你怎麼不去搶?這本破書居然要五百塊?&ot;萃寶閣的老闆吹胡子瞪眼,他倒是看出來嶽霆有意要收這冊子,所以故意做出為難的姿态,老實說,若這本書真的是文津閣丟的那本,五百塊真心不貴。隻是這錢花得有點冤,讓人心中不爽,畢竟是贓物。嶽霆卻有些發愁。五百塊說多也不多,說少也不少。放在一般的工人家庭,那是一大家子一年從頭忙到尾的收入了。他身上一下子也拿不出那麼多錢,之前忽悠顧淵所需的經費都已經捉襟見肘,而且這還是建立在這冊子是真貨的基礎上,萬一收了本赝品,這五百塊豈不是要他自己墊付?這樣想着,嶽霆便打算和對方商量,請人去京師圖書館找人來接洽。但那中年人卻一刻都不能等,推說要是不買他就找下家了,之前還有家談得挺好的,看在萃寶閣的面子上才先來這裡的。結果等着請人來又不能做主,還要再請人,這樣循環下去莫非要沒完沒了。嶽霆心想着要是找京師圖書館的人,說不定真的要一個找一個,要找到能做主的人還要找能鑒定的。不過不管怎樣,他還是一面暗示去找人,一面竭力地把中年人留下來。&ldo;哎呦,這裡是在幹嗎啊?拉拉扯扯的,像什麼樣子?&rdo;一個戲谑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嶽霆擡頭看去,眼瞳緊縮了一下。倚着門口像是軟骨頭一樣,站沒站樣的長袍男子,正是他一直暗中關注的沈君顧他今天穿了一身鐵灰色的長袍,外面套了件姜黃色的棉襖,領邊和袖口都是繡滿了雲紋,帶着一頂瓜皮帽,倒是有種八旗子弟的纨绔氣質。&ldo;沈二少!二少你來得正好!快來給掌掌眼!&rdo;萃寶閣的老闆如同見到了救星,一溜煙地跑過去,拽着對方的手腕就往雅間裡拖。沈君顧慢慢悠悠地在沙發上坐好,一旁的夥計呈上水盆和洋肥皂,便懶洋洋地開始洗手。&ldo;這位爺……不是被禁止出入琉璃廠了嗎?&rdo;嶽霆見萃寶閣的老闆和沈君顧熟識,不禁低聲問道。&ldo;哎呀呀,當然是表面上禁止啦,這沈二少要是過來幫忙掌眼,那自是最好不過的了。二少要不是過來破壞我們生意的,我們歡迎還來不及呢!&rdo;果真是雙重标準。嶽霆撇了撇嘴。&ldo;對了,你知道沈二少鑒定的規矩吧?&rdo;萃寶閣的老闆忽然問道。&ldo;什麼規矩?&rdo;嶽霆的心裡升起了不好的預感。無論鑒定的寶物是真是假,都會抽取實際價值的一成作為鑒定費啊!&rdo;萃寶閣的老闆恨鐵不成鋼地看着嶽霆,仿佛恥為與他同是古董界的人。嶽霆沉默了半晌,才緩過勁來,&ldo;就是說,如果這書是真的,我還要多付給他五十塊?&rdo;&ldo;是的是的。&rdo;一塊錢等于六斤上好的豬肉,五十塊等于三百斤豬肉!一文錢逼死好漢啊!那邊沈君顧倒是泰然自若地翻開了那《四庫全書》,沒兩下就歎了口氣道:&ldo;行了你啊!不用心疼那五十塊大洋了,這書連五塊錢都值不了,真是又白忙活一場。&rdo;雅座内的幾人聞言均一愣,那中年人首先跳起來嚷嚷道:&ldo;你這娃子是什麼人?為什麼說這書是不值錢?是不是不想買?不想買我就去别家,有人買!&rdo;說罷作勢便要把沈君顧手中的書搶回來。&ldo;啧,這書冊雖然首钤有&lso;文津閣寶&rso;四個字的朱印,也有&lso;紀昀複勘&rso;的黃箋,卷尾钤也有&lso;乾隆禦覽之寶&rso;朱文方印,紙也是雪白的開化紙,字也是端正的館閣體楷書,确實毫無破綻。&rdo;沈君顧笑吟吟地掰着手指頭數着,&ldo;這印鑒,這黃箋,這紙,這字……啧啧,這造假造得也忒費勁了,最後隻換個五百塊,我都替你們糟心。&rdo;那中年人氣得直哆嗦,卻并不反駁,而是把那冊書拿回來用牛皮紙包上,擡腿就要走人。萃寶閣的老闆和嶽霆對視了一眼,分别一左一右擋住了對方的去路。嶽霆直接朝沈君顧拱了拱手,道:&ldo;沈先生,請指教。&rdo;沈君顧推了推鼻梁上的圓片水晶眼鏡,伸出三根手指,淡淡地說道:&ldo;有三點,可以判定這本書是假的。&ldo;三點?&rdo;嶽霆震撼,這人隻上手了片刻,居然就看出了三點?果然聞名不如見面,相傳此人鑒定古董神乎其技,卻沒料到會如此神奇。&ldo;第一,墨的味道。&rdo;沈君顧吸了吸鼻子,仿佛還在不滿這本書糟糕的墨香味,&ldo;其他版本的《四庫全書》我沒見過,但文淵閣和文津閣這兩套是最初時寫的,所用的貢墨都是出自四大墨家之一的函璞齋。函璞齋的主人汪節庵善制集錦墨,其墨煙香自有龍麝氣,經久不衰。我小時候翻過一些《四庫全書》,都快被熏暈了,對那股味道敏感得很。這本沒有。有着&lso;文津閣寶&rso;四個字的朱印,又沒有該有的貢墨墨香,所以,假的。&rdo;&ldo;這本書又沒有保存在書箱裡,也許墨香早就散了呢!&rdo;見沒法走,那中年人便嘴硬地分辯着。&ldo;第二,這開化紙。&rdo;沈君顧壓根就沒理他,&ldo;開化紙是乾隆年間最名貴的紙,細膩柔軟,潔白瑩潤,不易折毀。隻是因為時局混亂,紙廠都已經倒閉,你們能找到留存的開化紙來仿造這本書,已算是不容易。但記住,四庫全書用的是最上等的開化紙,而上等的開化紙常常帶有一星半點的微黃暈點,宛如桃花零星盛開,所以也稱之為桃花紙。這書,隻是普通的開化紙罷了。&rdo;&ldo;也許……也許隻是這本沒有用得上桃花紙!&rdo;那中年人的反駁已經岌岌可危。&ldo;快說第三點!&rdo;萃寶閣的老闆催促道。&ldo;第三……&rdo;沈君顧還沒有說完,那中年人瞧見萃寶閣的老闆已經聽得入神,看到了破綻,便奪門而出。嶽霆隻來得及一伸手,把對方懷裡那本冊子扯了下來。那中年人也無暇顧及,一溜煙地下了樓跑了出去。&ldo;算啦算啦,做人留一線。&rdo;萃寶閣的老闆擺了擺手,自去通知圈内好友。他們能做出一本赝品,自然也能做出第二本。隻要通知到了,就會多留一個心眼,不會多花冤枉錢。萃寶閣的夥計識趣地換了熱茶上來,便離開了,雅座内隻剩下沈君顧和嶽霆兩人。嶽霆捏着手中薄薄的書冊,五味雜陳地坐在沈君顧面前,虛心請教道:&ldo;沈先生,第三個原因是什麼?&rdo;沈君顧喝着茶,擡眼瞥了他一下,&ldo;就那麼想知道?&rdo;嶽霆理直氣壯地點了點頭道:&ldo;沒錯,我要付沈先生鑒定費,自然所有鑒定理由都要聽。&rdo;他說得一點都不心虛,反正對方說這假書總共都不值五塊錢,那十分之一撐死了也就五毛錢,這五毛錢他還是付得起的!&ldo;哦,第三,是因為這本書的原件在我手裡。&rdo;沈君顧輕描淡寫地吹着手中蓋碗茶的茶沫。&ldo;什麼!&rdo;嶽霆震驚地瞪大了雙眼。&ldo;别用看嫌疑犯的目光看着我,我也是前幾天才到手的,今天就給京師圖書館送去了。&rdo;沈君顧輕哼了一聲,&ldo;别以為隻有你在追查這本書。&rdo;嶽霆恍然,怪不得今天會收到那個中年人賣書的消息,恐怕也是收到了什麼風聲,才急急忙忙想要找冤大頭出手。&ldo;不過,這書還是有問題。&rdo;沈君顧把蓋碗放了下來,輕歎道,&ldo;這假書是原原本本地照着文淵閣的版本臨摹的。&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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