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管事差人将其他完好的墨菊,以及十幾盆花園裡普通的墨菊,都搬到程楚良的院子中。裴晉也派人回府取了他指定的顔料和各種作畫工具。
白若芙,裴晉和程楚良三人站在院中,在十多盆普通菊花中仔細挑選,最終選擇了一盆紅色菊花作為基底。
程楚良屏退下人,給裴晉創造一個安靜的繪畫環境。裴晉則一邊選色及調色,一邊對白若芙說着調色的要點。
裴晉認真對比良久,選出一支合适的毛筆,蘸取其中一種顔色,在紅色的菊花瓣上開始描繪。
裴晉的臉距離那朵菊花極近,身體卻盡量遠離花朵,以免不小心碰到嬌貴的花瓣。白若芙從側面看去,他高挺的鼻梁距離紅色的絲狀花瓣不過五指,鼻尖沁出一滴汗珠,溫和的日光灑在上面,暈染出一片輕柔的朦胧感。他睫毛很長,每次眨眼時都有一片陰影掠過,仿佛有光影在他的眼睫上輕盈起舞,使原本冷冽的眉眼都顯得柔和起來。他神情極為專注,雙眸清澈明亮,是沉浸在喜愛之事時眼中迸射出的興奮光芒。
白若芙站在裴晉左側偏後一些的位置,注視着裴晉描繪花瓣,她甚至都沒有注意到程楚良不知何時已悄悄離開了院子。當她猛然發覺院子裡隻剩他兩人時,她心中惶恐、無措、懊悔、不安的情緒洶湧而來,幾乎将她淹沒。
她究竟做了什麼?對自己的情緒毫無遮掩,輕易被程楚良看穿?明明想要斬斷瓜葛、從此分道揚镳,此刻卻如木雕泥塑般站在他的身旁?
複仇的道路是一條單行道,絕沒有回頭路,她一步都不能行差踏錯。任何過往或感情的牽絆,隻會讓她猶疑,讓她分心,讓她出劍變慢!
她賭不起。
白若芙收回目光,轉身背朝裴晉,雙手抱胸,倚在一旁的石桌上。
過了良久,裴晉收回筆道:“第一輪上色已經完成,待顔料變幹後,再進行下一輪上色。”
他轉頭看見白若芙後背朝他,他說話時她也并不轉身,眼中原本興奮的光芒黯淡了下去。
白若芙轉過身來,低頭看向調色盤,以公事公辦的語氣說道:“裴公子,下一輪你想要如何調色?”
裴晉說出想要的顔色,白若芙在裴晉的指導下不斷改變各種顔色的比例。全程白若芙都沒有看向裴晉,隻是邊調色邊低頭聽他說話。
裴晉有一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他想在白若芙的臉上看出些端倪,對方卻并不接招,隻是自顧自地像完成任務般在做事。
裴晉道:“程姑娘,紅色有些重了,還需加一些紫藍色系。”
白若芙頭都不擡,問道:“哪一種?”
裴晉幹脆取來一支筆,上前親自選取顔色,不斷調和。兩人此時離得有些近,近到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白若芙不動聲色地放下筆,後退一步,靜靜看着調色盤。
裴晉三下兩下就将自己想要的顔色調好,不再耽擱,趁顔料狀态最好時,進行第二輪上色。
兩人都沒有說話。白若芙不再注視着裴晉,坐在一旁的石凳上,右手杵着下巴,望向天空。與裴晉在一起時的沉默,總是不難熬,反而有一種放松惬意之态。當然,如果沒有剛才複雜的心情,她将會更享受這種安甯。
在裴晉第三輪上色時,程楚良端着茶果進來了。他一進門,便見到一人專注上色,另一人專心望天。雖然郎才女貌,場面分外和諧好看,但他總覺得眼前的畫面少了一些鮮活與激情。
裴晉剛好落下最後一筆,程楚良放下茶果,細看最終的成品。程楚良贊道:“裴兄好技術!這畫出來的簡直和真的墨菊一模一樣!”
白若芙轉頭看去,果如程楚良所說,成品足可以假亂真。裴晉“京城才子”稱号,名不虛傳。
裴晉也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說道:“還有些許瑕疵,但條件有限,無法追求完美。明日将此菊放置吊籃中,吊在高空,想必可以蒙混過關。不過今晚此菊的養護就分外重要了,明日一早,若有異常及時告知我,我再另繪一盆。”
程楚良笑道:“那就有勞裴兄随時待命了。”
白若芙此時斟了兩杯茶,分别遞給程楚良和裴晉。茶杯遞給裴晉時,裴晉因長時間用右手執筆,上色又格外專注,右手突然有些失力,沒有拿穩茶杯。
白若芙見狀沒有松手,反而用手穩穩托住茶杯。茶水沒有潑灑出來,裴晉卻觸到了白若芙的手指。
那手白皙又柔軟,一點也不像一個女将軍的手。手指細長,關節并不明顯,也不像常年握兵器的模樣。
現在的程大小姐,一切的一切,都與之前那人不同。可他偏偏想用直覺去相信,她,就是她。
白若芙見裴晉拿穩了茶杯,便從容放手,臉上看不出一絲表情。連程楚良都覺得,自己的妹妹也表現得太不像一個十五歲的花季少女了。
白若芙終于擡頭看向了裴晉,說道:“此次多謝裴公子了,有機會我定當回報。以後裴公子若有什麼事是我能幫上的,盡管開口,我必不推辭。”
程楚良在一旁道:“妹妹你怎麼連道謝都這麼有江湖氣?女兒家感謝别人,不都是做個什麼小玩意兒,或者送些文房四寶之類的嗎?”
裴晉和白若芙同時看向程楚良。一人覺得程楚良說得有理,一人則覺得程楚良無意間說中了自己的破綻。
程楚良見兩人都瞧向自己,摸了摸頭道:“怎麼?我說的不對嗎?”
裴晉道:“程兄說得很對。程姑娘,我也沒有什麼棘手的事需要你幫忙。我隻希望姑娘送我一物。”
程楚良面帶興奮地等着裴晉說下去。
白若芙擡起頭,雙眼晶亮地看着裴晉,問道:“何物?”
裴晉笑了起來,一字一字地說道:“姑娘的,一幅墨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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