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腦子裡開始不斷地回想着許多年前的某個晚上發生的那件事,哭泣哀求的女人,滿地的鮮血,朝他的眼睛刺過來的刀子。這讓這個一直以來面臨投資風險和商業難題都不曾變色的男人有了些許多年都未在人前顯露出來的脆弱,而就在這夜色與雨水逐漸變濃的時候,陳京墨忽然聽到在自己的上方有個陰冷中帶着些喘氣的男人的聲音傳了過來。“是有人在下面對嗎?”這個聲音對陳京墨來說顯得格外的陌生,陰沉卻帶着無端笑意的男人聽上去像是從很遠的地方趕來的,想來一路雨都大的情況下他爬上這麼高的山并不容易。陳京墨沙啞着喉嚨想張嘴回答他,但是張張嘴卻也有些難發出聲音了,而上方得不到回應的男人不知道怎麼的也忽然沒了動靜,這讓陳京墨沒由來地心裡一緊,但很快他便聽到細碎的山石滾落聲傳來。……鄭常山滿身泥濘地在山上走着,自打他和那群慌不擇路滿世界找人救自己老闆的人分開後他就一路朝上面來了。越往上走,他便愈發地能感覺到自己正和某個他長久以來正魂牽夢繞的人在漸漸靠近,而這般想着,瓢潑大雨中的鄭常山卻是擡手撩起自己濕漉漉的額發,灰白色的眼睛映襯着夜色中猙獰的雨景,裂開嘴角意味不明地暢快大笑了起來。廉貞此刻正在他的不遠處,這世上還有什麼比這更值得高興的事嗎?他這具肉身的性命,他本人的生死都是一文不值的,那群凡人根本不明白他并不是為了那數目可笑的酬勞而不顧生死往山頂上來趕着救人的,而是因為當他嗅到那從銅草花瓣上落下來的屬于一個人生魂的氣息後,他便明白……相逢的時候到了。這般想着,鄭常山紅着眼睛發了瘋一般地嗅着他身上的氣息便露出了癫狂的神情,他的手掌因為過于粗暴地攔腰砍斷那些擋路的枯樹而流淌出大片豔色的血迹,而在好不容易循着那些人給的方向終于找到那個已經半塌下去的山崖時,渾身濕透,嘴唇發青的鄭常山壓抑着喉嚨間的血氣有些神經質地側耳輕聲問了一句道,“是有人在下面嗎?”——廉貞,你在對嗎?灰白色的瞳孔深處眯成了一條線,鄭常山用一種極度壓抑卻又極度瘋狂的情緒地想着廉貞尚還活着的機會有多大,嘴唇卻開始滲出被他用牙齒啃咬出來的斑斑血迹。可山底下始終沒有任何聲息傳來,而幾乎沒有片刻猶豫的,臉色難看的鄭常山想也沒想的便往完全無法小心走下去的塌陷帶縱身跳了下去。肉體凡胎到底傷的不輕,跳下來時借着樹枝的力量鄭常山抓住樹結從山崖上頂上下來,落地時手掌卻還是被刺的皮開肉綻不見一絲好肉了,可鄭常山偏偏就像是感覺不到一絲疼痛一般,一下來便又開始不管不顧地找尋據說從上面摔下來的那個人。于是當眼尖地看到一個沒有起伏的身軀正躺在枯樹的荊棘中時,鄭常山的眼睛明顯一暗,而當他急不可耐地終于抱起那個明顯受了重傷,卻依舊睜着空洞眼睛的年輕男人時,他明顯感覺到這個同樣面容英俊深刻的男人望向他的眼神茫然中透着些警惕。“你……你是誰?”“……”三千年了,就等來了這麼一句話。此刻和瘋子看上去也沒什麼兩樣的鄭常山一嘴是血的張着嘴有些想笑半響卻是無可奈何地扯了扯嘴角。他此刻多想大笑地怒罵着沒良心的男人居然還真敢忘了自己,淌着血的拳頭一時間還挺想動手,可是最終他卻隻是以一種帶着詭異的笑意的聲音緩緩開口道,“陳先生,不好意思,我是你的下屬從山下找來幫忙的,請問您的情況現在是受傷了嗎?那您需要急救嗎?”“恩,我腿受了傷,如果可以,請幫我做一下急救,找一些固定的木闆……唔!!”話沒說完,之前因為鄭常山的到來而顯得明顯沒那麼臉色難看的陳京墨便發出了一聲怪異的聲音。畢竟因為沒有任何人能做到被一個完全陌生的男人用力地摟住脖子硬是接了吻還能保持鎮定,而用帶血的唇舌裡裡外外的惡狠狠地把懵逼的陳先生給非禮了個遍後,鄭常山滿足地舔了舔豔紅的舌尖擡起頭,接着毫無誠意,故作嬌羞地眨眨眼睛道,“對不起啊陳先生,人家隻會做人工呼吸。”陳京墨:“……”釘屐陳京墨閉着眼睛,一聲不吭地趴在鄭常山的背上。他的頭上被鄭常山小心地蓋着件半幹半濕的外套,而鄭常山自己則沒有任何遮擋措施地走在山路上任憑越下越大的雨水砸在身上,已經被血水浸濕的臉上看着像是一張慘白的紙。方才背着受傷的陳京墨爬上那斷帶層的時候鄭常山也是這麼幹的,彼時他鮮血淋漓的手掌死死地扣住滑膩的山石,指腹血肉模糊在岩壁上都留下了一長串血迹。可是從始至終他的另一隻手掌卻都穩穩地托住了身後陳京墨的背脊,像是再無法割舍一般珍惜且緊張。對此,打從剛剛起就已經因為視力障礙而陷入一片黑暗之中的陳京墨卻一無所知,事實上他因為身體的劇痛已經很難感知到外界的動靜了。盡管他心裡也在疑惑着這個行為詭異的陌生人究竟是打哪裡來的,但是眼睛的問題和嚴重的腿傷已經讓他連和這個莫名其妙對他性騷擾的男人計較的力氣都沒有了。“我的那些下屬們,他們……承諾給你多少錢你才上山來救我的?”眯着眼睛尋找着好走的路,原本正在雨中艱難地往前走着的鄭常山猛地便聽到身後的男人斷斷續續地問了這麼一句。這個問題問得有些失禮,但恰恰又符合陳京墨生意人的心理,畢竟在他看來他們素不相識,非親非故,鄭常山沒道理會為他這麼不顧性命。而鄭常山倒是不怎麼在意,隻興緻盎然地扯了扯嘴角,心裡沒由來的便因為陳京墨對自己的這種堪稱防備的态度起了點想逗逗他的意思。按鄭常山一貫的風格,這既然想了就是肯定要做的,所以當下這腦子有問題的混球便似笑非笑地沖自家陳先生來了這麼一句。“哦,挺多的,二十塊錢呢。”“……”聞言的陳京墨沉默下來,看嘴角抽搐,臉色難看的樣子心情應該還挺複雜。因為他一瞬間難以置信的震驚表情太過真實了,所以見狀的鄭常山在渾身是傷的情況下還在拼命忍笑實在是有些辛苦。而兀自糾結了一會兒的陳京墨睜着雙空洞的眼睛在心裡思索了半天之後最終還是皺緊着眉頭一臉難以理解沖背着自己的鄭常山開口道,“救一個大活人就值這麼點?你平時都不會和人講價的嗎?”“233333333333333333”任憑鄭常山定力再怎麼好,此刻嘴角的笑意都有些藏不住了,陳京墨的眼睛雖然暫時看不見了,但是卻還是隐約聽到了他極力壓低了的笑聲。在片刻的怔楞後,智商短暫下線的陳先生總算是明白過來自己可能又一次被這個行為言語處處都透着莫名其妙的神經病給耍了,所以當下他就氣紅了耳朵,接着沉下臉語氣很不好地來了一句。“我看你是一分錢都不想要了。”“……”逗陳先生玩的意圖就這樣被識破了,鄭常山隻能壞笑地撇撇嘴不再說話了。事實上他也知道陳京墨現在的身體狀況并不适合和他閑話家常,所以接下來的一路上他都沒再發出一點多餘的聲音,隻專心地找尋着安全下山的路。陳京墨原本就不怎麼想和這人說話,此刻更是将刺痛的眼睛一閉幹脆一言不發起來,而在他的意識有些模糊時,他恍惚間感覺到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先前他在夢中看到天青色的石闆路。夏季的雨水本就來得突然,溪澗村周邊因為地理位置的關系一直也顯得過于潮濕多雨了,所以這場雨眼看着就要下上一整個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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