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亂了幽靜的亭台連着池塘,沒有任何圍欄,藍色的水,白色的玉階,猶如融成了一體,一個娉婷的身影坐在玉階上,和水和玉化在一起。如同綢緞般的漆黑長發柔順地被銀色絲帶挽着,更加襯得歸晚膚白如雪,那張秀麗無雙的臉上帶着淺淺的笑。一個人靜靜地坐在玉階上,沉靜在自己的世界裡。伸手撥弄水,一道道漣漪從她的手向外擴散,似乎感到有趣,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做同一件事,思緒卻已經飛得很遠了。這半個月來發生的事,耐人尋思,她需要好好整理思路。半個月前,她做為全京城最風光的女人,嫁進丞相府。嫁給一個地位僅次于皇帝的人。那件嫁衣有道口子,在玲珑的巧手下,一點瑕疵也看不出來,可是……看不出來就代表沒有了嗎?破痕被繡工給掩飾了,破痕就不存在了嗎?她不喜歡自欺欺人。漣漪一圈又一圈,手感到涼意上湧,卻沒有收手的打算。她的丈夫權傾一時,權勢無人可敵,更難得的,他還是個翩翩美男子,聞文爾雅,體貼過人。似乎沒有任何的缺點呢。帶着點諷刺,她笑了。怎麼也沒有想到,新婚之夜,她連這個傳說中完美無暇的丈夫是什麼樣都沒見到。他到宮中去了,宮裡有急事,新郎沒辦法脫身,你這個丞相夫人還是體諒一下吧,他畢竟是少年得志,以後還要你支持他呢,張麽麽笑着跟她解釋。宮裡不是晚上不能留男人的嗎?摟相怎麼相同,他可是得了令牌,可以出入自由的,皇上還在宮中給他設了别館呢。……他的丈夫還真是權大于天啊。新婚之夜就在别人拼命的奉承,贊美,和客套中,糊塗地過去了。第二天,更大的震驚等着她,正在吃着早餐,丈夫沖沖趕回來了,她也許怎麼也忘不了這一刻,她一擡頭,就楞住了。他的丈夫就是半年前陪着姚螢去求簽的男人,與半年前有所不同的,那男子比前一次見面更加深沉了,多了種含而不露的威嚴。突然感到腦子有點混亂,半年前遇到他時,并不知道他的身份,還以為他和姚螢是一對壁人,就在拜佛之後一個月,就聽說姚螢入宮為妃,當時自己還為她感慨不已,偶爾也想到過那個陪伴在傍的爾雅男子。想不到他就出現在她的眼前,還是用這樣的身份。口微張,想要說什麼,卻怎麼也想不到好的稱呼,索性就不說了,等待着他開口。真誠地一笑,樓澈看着眼前這個美麗動人的女子,心裡有無限的謙意想要表達,也不知道如何說起,想了一會,第一句話居然是:“早膳還可口嗎?”他居然問自己早膳好吃嗎?歸晚抑制不住,笑出了聲,實在想象不出他是個權傾朝野的人。這一笑把僵局給打破了,樓澈帶着欣賞,看着歸晚那堪稱春花乍放的笑顔,忽而,又想起什麼似的,表情雖然不變,眼裡卻也半點笑意也沒有了。注意到他眼神裡波瀾不驚,歸晚斂去笑容,冷靜地看着他,自覺告訴她,她的丈夫有很重要的事要跟她說。譴走了所有的仆人,大廳隻剩下兩人。雖然心裡做好了萬全的準備,但是接下來的話還是給她帶來了震撼。樓澈對她說,不能成為一個好丈夫,要她多多諒解。她笑,問他,是不是因為姚螢呢?樓澈楞住,帶着無奈,回答說,是的。聽到這麼斬釘截鐵的回答,怔住的反而是歸晚,擡起頭,看着樓澈。溫文男子淡笑着,如春風拂面,眼裡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澀。原來這個權勢滔天的男人也有做不了的事,也有無奈的遺憾。看到歸晚平靜的表情,樓澈有種解脫的感覺,不管怎麼說,他對她有着說不盡的謙意,表達不完的愧疚。兩人安靜了許久,歸晚突然發話,那我以後該怎麼做呢?樓澈柔聲道,除了感情,什麼東西我都能滿足你。歸晚訝意地看着他,意識到他是在向她許一個承諾,是一個極其珍貴的承諾。樓澈真誠地,溫柔地繼續說道,你可以把我看成哥哥,隻要你願意,我會關心你,保護你,寵你。隻要是你要的,無論是金銀珠寶,奇珍異玩,還是地位權勢,我都會盡我所能滿足你。歸晚完全的怔住了,凝視他的眼睛,問,滿足我所想嗎?是的,滿足你所想,我會給你這世界上所有女人所能幻想得到的虛榮。……能滿足她所想。手已經完全冰冷了,她收回手,看着淺淺的波紋趨于甯靜。她笑了,水池倒影出她的樣子,竟好象有兩個美人對視一般,顯得有點詭豔。該怎麼辦呢?到底該怎麼辦?從小在富貴之家成長,看慣了勾心鬥角,見慣了三妻四妾,她對感情早就淡了,沒有執意的追求。這樣的丈夫已經算是最好的吧。可以不對她有任何要求,沒有任何負擔。還承諾給她這世上最好的物質享受,容貌,權勢,地位,什麼都不缺。這半個月來,正如他所承諾的,兩人像兄妹一樣相處,而且他對她是極盡寵愛,全國的奇珍異寶不斷地送到她的面前。她的哥哥在一夜間官升三品。一切榮華都在向她靠攏。他在讨好她,盡他所能得滿足她。得夫如此,還有什麼不滿足的?還有什麼不滿足的?歸晚笑了,笑得嬌柔,笑得傲慢,笑得輕狂,她不明白啊,真的不明白,她得到了一切,又好象什麼也沒得到,她想要的,到底是什麼,連自己都糊塗了。手還是冰涼的,她伸出手,凝視自己的纖纖十指,忽然注意到手腕上戴着的玉镯,跟她的肌膚一般,晶瑩剔透,白玉中還帶着紅色的血絲般的花紋,手一擡,就輕輕流動,活的一樣。一般人根本設想不到,這個镯子是用天下聞名的白玉羊脂精心打造出來的,更珍貴的就是它的紅色流絲,大瓊國的貢品——紅吟羊脂镯,就戴在她的手腕上。這個镯子的價值可以讓全京城的人活三個月,多麼珍貴,多麼奢華,多麼的諷刺啊。情不自禁,她這半月來時常想起姚螢。那個入了深宮的女子,她到底是幸還是不幸呢?歸晚輕逸出一身歎息,弄不清自己的想法,這半個月來,她多少已經弄清楚事情的始末。但是對那個她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子,她也分不清自己是恨是惱還是無奈了。聽說姚螢被選入宮,極受寵愛,僅半年時間,已經是貴妃了。但是宮内的權利鬥争,她似乎還沒辦法完全适應,全靠樓澈做她的後盾,為她遮風擋雨,為她鞏固權勢。她是怎麼想的,感到愧疚,所以為自己的情人找一個不比自己遜色的妻子,難怪自己當初接到禦旨賜婚,覺得不可思議,原來竟是這樣的内因。而她那溫文的丈夫到底又是怎麼想的呢?和皇帝愛上同一個女人,因為權勢的差距,不得不放手,卻又心甘情願為她玩弄權術,這算不算成也權謀,敗也權謀呢。……一切都是亂,不明白是亂,明白也是亂。不理是亂,理了還是亂,有可能還是亂上添亂。不想了,不想想了,心,煩了。隻手撐起身子,輕輕揉揉有點發酸的腿,她撩起散落的發絲,對着明淨的水,整理自己的儀容。樓澈走到自家的後花園,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副美景。清水伴着玉階,玉階上坐着歸晚,正對着清明如鏡的水拂弄頭發,自然優雅的動作,絕美動人的容顔,真是芙蓉面,玉柳姿,說不盡的風情,看不厭的絕代風華。自己的妻子有多美,他是知道的。除了美,她還有更加深刻的東西,她淡然,高貴,還有一種自如。他虧欠她,欠她一個幸福,所以他極盡所能,從别的地方彌補她。他承諾她,滿足她所有要求,在她需要幸福的時候,他願意像哥哥一般,給她自由,讓她高飛。走到歸晚的身後,溫柔得喚她:“歸晚”倏的回頭,在看到他時,歸晚露出一個如花嬌豔的笑容:“夫君大人。”這是新婚後,給他的專稱,夫君是身份,大人是地位,多麼貼切的稱呼。樓澈聞言,笑了一下,不知不覺,已經習慣她這甜美的叫喚。“在家很悶吧?”半個月來,每天都有達官貴人的夫人來訪,他知道她處理的很好,她有她自己一套對付世俗的辦法,甚至還遊刃有餘。跟在宮裡的那個柔弱女子有着本質上的不同。她并不像外表所表現出來那樣純真,比起嬌柔的外表,她應該有着更自我,更堅強的内心吧。看着她略帶詢問的眼神,他建議:“我帶去你出去逛逛,如何?”語音裡帶着寵溺。終于可以出去了嗎?歸晚心裡雀躍不已,忙支起身,站起來,很老實地回答:“我早就悶了,可以出去嗎?去哪?”看着她高興的樣子,心裡也跟着高興起來,樓澈笑語:“今天外面很熱鬧,你一定會喜歡的。”“恩。我好象很久沒有出去了。”一拂身上的塵埃,她舉步就往外走,回過身,“不是說出去嗎?太陽快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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