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二哥那兒拿來一支炭筆,憑着記憶畫了一個中國地圖的草圖,當然,是現在的版本,然後在遼甯省大概是沈陽的地方畫了個點,标記了一下,随後四面看看,覺得好像雞胸脯雞肚子那兒都不安全,就在大概是重慶四川的地方标了一下,意味着目标就在那兒了。看着空曠的地圖上隔了差不多一個中國的和終點,黎嘉駿一陣心塞……老爹的下一個目标是北平,長城抗戰的時候應該會選擇南京或者上海,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遷到大後方……如果能勸他早早到大後方去紮根的話就再好不過了。結果這話不提還好,一提老爹都飚了:&ldo;閨女啊!雖說隔着個中國,但那兒什麼樣爹還是知道的!那兒工廠都沒有!電都沒有!去那兒幹嘛?!&rdo;黎嘉駿聽得目瞪口呆,不說四川天府之國吧,光重慶在她印象裡就是個重工業基地,怎的現在居然還是個原始社會?莫非是在抗戰後期作為大後方才被生拉硬扯大的?這讓她怎麼勸!她隻能掙紮:&ldo;可現在北平,上海,哪有我們擠進去的地方,不如早做準備,越早去占地兒,越有發展前途嘛!&rdo;黎老爹擺手:&ldo;這些事兒不是你操心的,東西理好沒,理好了就準備準備可以走了。&rdo;黎嘉駿沒辦法,隻能走一步算一步,從黎老爺那兒出來路過黎二少的房間,卻見他剛雙手握槍向前瞄了一下,然後把槍關上保險栓放入腰腹處的皮套内,若無其事的穿上了西裝,聽到動靜,轉頭正和三妹對上眼,他挑了挑眉,笑問:&ldo;怎麼了?&rdo;黎嘉駿搖搖頭,什麼都沒說,進了自己房間。原來事态遠不是自己所想的那般簡單!黎嘉駿進門就蹲地上了,黎二少剛才那表情,那氣勢,分明是要為了什麼拼個魚死網破的樣子,這不科學!黎老爹肯定也知道這點,為什麼卻并沒有表現出什麼來?她還是想問清楚,又不知道怎麼開口,提着自己的小包裹剛開門,就見到二哥正站在門外,他一把攬過她下樓,問:&ldo;想什麼呢?&rdo;&ldo;想你。&rdo;黎嘉駿很直接,&ldo;想你活,但怕你活得憋屈;怕你死,又怕你死得不痛快……&rdo;黎二少沉默良久,忽然問:&ldo;妹子,哥對你好不好?&rdo;黎嘉駿繃着臉,從喉嚨裡擠出句:&ldo;好。&rdo;&ldo;哥疼不疼你?&rdo;抖動的腮幫子中憋出個:&ldo;疼。&rdo;&ldo;那你以後要不要孝敬哥?&rdo;黎嘉駿好懸沒在張嘴的時候淚崩:&ldo;要!&rdo;&ldo;那不就得了!死了怎麼被你孝敬?&rdo;黎二少大力拍着妹子的肩膀,&ldo;去吧,三弟,哥哥都不在,照顧好家裡。&rdo;黎嘉駿吸了吸鼻子,昂首挺胸的下樓,看也不敢看黎二少,二哥似乎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沉默的跟在後面。家裡都已經聚在一起了,逃亡在即大多緊張的面部抽筋,所有人都穿得和老農民一樣,黎老爺脫下錦衣大褂,穿上一身棉襖,和本身貌不出衆略微發福的大夫人站在一起,還真是一對鄉下老夫妻的樣子,大嫂本也不是什麼絕色美人,此時一樸素,氣質還在,可也不惹眼了,唯獨章姨太平時講究着當個貴婦,又是卷發又是美容的,此時就算穿穿得比誰都破,可布巾子下偶爾翹出的兩縷卷發還是暴露了什麼。見大家都看着她,章姨太也知道自己沒遮掩好,頓時很緊張,她一狠心跑去竈房,抓了兩把灰四面抹了抹,還剪掉了一圈老要往外翹的短發,頓時那樣子就活像春晚上小崔說事裡的白雲大嬸。大家再看黎嘉駿,俱都沉默了。黎嘉駿不知道哪裡搞來了一身麻黑夾襖,腳上踏着雙藍布鞋,頭上用一塊藍花布紮着頭,胸前斜背着一個藍包裹,除了張小臉還需要抹抹灰以外,那一身不倫不類又土鼈的搭配簡直醜出了境界。&ldo;駿兒,你哪學來這裝扮的……&rdo;章姨太抖抖索索的,不忍直視。黎嘉駿很無辜,黎老爺說穿得土點兒,她姨太早和自己的小公館依依惜别過,對這兒也并沒什麼留戀,大嫂更是才住了二十天,倒是門房海子叔,金禾還有雪晴一家子,俱都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黎二少不能跟着,他此時要到大門口去證明黎家還有人,好讓其他人扮成仆人離開,于是大家都往後門走的時候,黎二少反而要往前,他雙手插着褲兜和家人們揮手,誰都不想營造什麼生死離别的氣氛,可是等出了竈房的後門時,黎嘉駿看到,一向剛強的大夫人,已經淚流滿面。&ldo;不能哭!一群被遣散的傭人哭什麼!&rdo;黎老爺粗着嗓子,帶頭往前走去,果然剛繞過院子拐角,就看到兩個人鬼鬼祟祟的蹲着,朝他們望過來,還沒等他們有什麼動靜,前頭吱的一聲,是正面大鐵門打開的聲音,那兩人連忙往那兒望去,黎家人立刻相互催促着離開。外面有小股的人和他們一個方向,看來有點眼力見的有錢人基本都開始組團撤退了,大多都穿的貌不驚人,就算現在沈陽城并不是現在的城市那般公交車不堵都要兩小時開完,但對于出門就要小轎車代步的富人來說,即使往火車東站那麼一個不算偏遠的車站過去,也讓幾個長輩一頓好走。路上,黎嘉駿越跑越揪心,來來往往的日本兵已經多了起來,看到成群的人總是會多注意兩眼,甚至還有穿得精緻點的被攔下盤問,更有幾個年輕人被押着往一個方向去,他們對于這個城市的接管已經步入正軌,就算不知道曆史的人也能看出這個城市要奪回去已經了無希望,她腦中不斷回想起黎二少雙手握槍往前瞄的姿勢,她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被心裡那本曆史書壓得太悲憤,以至于看誰都像是要為國捐軀的,但她就是忍不住心疼,把黎二少一個人留在那……現在隻有他一個人在那個空宅子裡了……&ldo;嫂子,我放心不下二哥。&rdo;她一邊喘氣,一邊小聲對吳尹倩道。吳尹倩看了看她,艱難的笑了笑:&ldo;我也擔心你大哥,但我向他發過誓,要代他照顧好這個家……你呢?&rdo;&ldo;……我可沒發過什麼誓。&rdo;&ldo;但你不是天經地義麼?&rdo;黎嘉駿沉默了,又有點不甘心:&ldo;你不擔心吳伯父吳伯母嗎?&rdo;吳尹倩眼神暗了暗:&ldo;那兒,肯定有你大哥啊。&rdo;黎嘉駿無言以對,隻能埋頭繼續跑。好不容易到了東站,一看眼前場景,黎嘉駿菊花一緊,什麼糾結都沒了,媽個雞,不是城裡人少,是車站裡人太多!從入站口開始就一直堵,到了站台上簡直寸步難行,好多小孩子被爹媽雙手舉在頭頂,像某些宗教寓言似的向着火車艱難移動,周圍漂過同被舉在頭頂的包裹行李無數,人們在站台上扭着瑜伽,争先向列車員出示着車票,列車員恨不得拿根鐵棍攔着車門,死死的把着最後的底線,這特馬分明就是春運!黎嘉駿小時候是沿海的人,讀書到了内地,反正這輩子春運就跟她沒什麼關系,此時到了這個時代,反而要經曆春運一樣的場景,簡直虐跪。黎嘉駿一直覺得自己挺耐操的,她打小坐公交車,沒經曆過春運好歹經曆過早晚高峰,此時看着這樣子,她不知道哪裡湧出的豪氣,對着黎老爺幾個道:&ldo;我開頭!你們一個抓一個!千萬别放手!&rdo;說罷就竄到前面,拳打腳踢開始鑽人縫。就算不相信家裡三閨女的力氣,也要相信黎三爺的本事,事到如今已經别無選擇,是不是有錢人現在都得在人群中擠得跟狗一樣,黎嘉駿率先牽住了黎老爺,後頭剩下的人串成一串,發揮不要臉不要命的精神,沿途黎嘉駿感覺自己幾乎是踩着人腳抽着人臉過去的,一路招來超多叫罵,黎嘉駿風一樣過去了根本懶得理,其他人也沒怎麼的,章姨太卻爆發了她住鄉下時積累的文化底蘊,與金禾一道一路走一路回嘴,簡直堪稱熱鬧了一路,好賴是全部都擠到了售票員前。黎嘉駿此時幹癟的身材裡迸發出她自己都不相信的力氣,她沒急着上車,而是非常威武的以一夫當關的氣勢站在樓梯邊列車員對面,擋住周圍所有人,一把把黎老爺拽上去,緊接着是大夫人,章姨太,大嫂,到了門房一家人,海子叔死活不願讓自家三小姐來拉他,掙紮間黎嘉駿怒了,大吼:&ldo;我好不容易占着這麼好個位子你非得累死我是不是!快上!你老婆孩子還在後頭呢!&rdo;海子叔無奈,緊趕慢趕上去了,一起把老婆孩子拉了上去,雪晴小姑娘一個一直在斷後,上了車後喘口氣,轉頭就要來拉自家小姐,卻被黎嘉駿猛力一推摔進了車門,她爬起來還要來拉,見到眼前的情景大驚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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